我是烟雨人 ▷

一个疯子的狂想曲李运昌

发表于-2010年07月04日 中午12:17评论-0条

王刚没有上过几天的学,大字不识几个,就这样一个人,他却梦想着有一天,像有些有成就的作家一样,舒坦地坐在家里伏案写作。

王刚能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完全是“出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知道天有多么的高,地有多么的厚,也不知道文学的道路有多么难走,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中国喧嚣的文坛,究竟是坐落在何处。他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一样,凭仗自我燃烧的激情和冲动,怀着一颗金子一般纯真的心,迷茫地寻找着未来的文学道路。

王刚渴望写作,他渴望写作的欲望,似毫不亚于一个人在热恋中的狂躁。

王刚在过去,他仅仅念过几年书,到目前为止,他把过去念过的几年书都忘得一干二净,几乎是一个瞪眼瞎,又能写什么呢?

王刚提起笔来,俨然像是一个作家的样子,端坐在书桌旁,装模作样地思考着要写什么。他的手在书稿上面抖动着,歪歪扭扭地写下四个大字:我想当作家。下面的潦草字迹是:我今年已经19岁了,少年时代家贫,有一次我为了买一支铅笔找母亲要钱,可是母亲翻遍所有的衣袋,也没有找到买一支铅笔的七分钱,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从此之后,我在外面漂波(泊)流浪,衣食无着,忍饥挨饿,露宿街头,与各种不期而至地苦难作斗争。期间曾经在酒店打过工,受过老板的欺负和客人的侮辱,受尽人间的白眼和冷遇。后来我认识一个女孩,我十分爱她,她也爱我,只因为我是一个流浪汉,她与我分手了。我无法忍受女友的离去,不堪忍受流浪的生活。我常常以冷眼看世界,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期望。我感觉这一辈子当不成大官,也不渴望发财,只想在未来地人生道之路上,多读一些书,多认识一些中国的汉字,等到我长到四十五岁,一定要写一本书,书的故事情节,是关于我的爱情,我的流浪生活,我所受的屈辱,我的梦想……

王刚写到这里,他的母亲突然走进来,十分怜悯地望着他说道:孩子,你整天坐在屋子里,趴在桌子上写啥哩?

王刚抬头望一眼母亲,焦躁不安地说道:娘,你出去吧!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到我的屋子里来!

赵春梅可怜自己的儿子,她心焦火燎地继续说道:孩子,你别对我总是发那么的火气,我是您的娘哩!跟你说两句话也不中?

王刚又粗暴地对母亲说道:不中!娘!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叫我安静一会儿……好吧!

赵春梅愁眉苦脸地说道:孩子,你天天呆在屋子里,和蹲监一个样,是哪里也不去,也不知道帮助我到地里干活!我看你是不是快要疯了?孩子,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疯子,你会把你自己毁掉,把这个家毁掉,我看你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

王刚听着母亲的唠叨,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歇斯底里地抓起桌子上的稿子和书本,朝善良的母亲仍过去,叫嚣着说道:我不想活了!我……我不想活了!你叫我安静一会儿好吗?!

王刚愤怒地叫喊着,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出声来。他今年已经19岁了,却哭得像是一个孩子……那个凄惨,那个悲痛!赵春梅目瞪口呆地望着疯子一般的儿子,眼里噙着泪水,把王刚仍在她身边的稿纸和书捡起来,重新放在他的桌子上,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王刚蓬乱的头发,哽咽着说道:孩子呀!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贱自己呢?

王刚又呜呜地哭泣片刻,他慢慢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凝视着白发苍苍的母亲,乞求道:娘,您以后……就别来烦扰我了。

赵春梅望着儿子消瘦的脸,擦拭一下眼角的泪水说道: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思,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的也不容易……孩子,听我的话,以后别折磨自己了。你想看书,想写作也可以……可这日子不还得过不是?你看你在家里已经呆半年了,整天在看书,写字,也不知道换洗衣服,也不知道把头发理一理,你也不知道……

王刚眼里的泪水打着转,慢声细语地对母亲说道:娘,你出去……我……我不应该对您发这么大火气,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赵春梅望着儿子,站起身来走了。

王刚望着母亲离去的身影,泪如泉涌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滴落在他脏兮兮的衣服上。他站起身来,走到屋子角落的镜框前,对着镜子照一照自己憔悴的面容。王刚看不清自己的面目,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像是鸟巢一般蓬乱的头发,散乱地披散在脑袋上。满脸的胡子像是野草一般疯狂地生长。熬红的眼睛充满血丝,破烂的衣服和鞋子脏兮兮的。他痴呆地凝视一番自我,在心底莫名其妙地发问道:这就是我的形象吗?这就是抱有远大理想,在未来艰辛的生活道路上,想当作家的狂妄者吗?!天哪!我为什么要这般折磨自己,我为什么要让母亲为我操碎了心?

王刚转过身去,离开那一个照出自己魔鬼一般身影的镜子。他把手伸进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零碎钱扔在桌子上,又神经兮兮地把衣服兜翻过来,疑神疑鬼地看一看有没有剩余的东西。他在翻看衣兜的同时,一把小小的手绢掉落在地。那一把小手绢,是他过去的一个女朋友送的。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在书信来往。只是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王刚对尘世间的一切心灰意懒,抱着宗教一般的信念在孤独地度日,已经有很久不给她回信了。

王刚拿起手绢,放在鼻孔嗅闻着淡淡地玫瑰香味。这个小手绢在他的衣兜内已经很长时间,香味不是多么浓烈,已经不是当初的浓香。他把皱褶的手绢重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到外面提两桶水,又拿一个大水盆走进屋子,把那两桶清凉的水倒进盆子,脱光脏兮兮的衣服,赤身luo体地站在盆子里,把浑身上下擦洗一遍。

王刚已经有很久没有洗过澡了。在这些日子里,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埋头苦读书,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洗过一次澡,也没有梳理过一次头发,完全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抑或是一个乞丐一般逃遁于尘世。现在,他要改头换面,重新面对新生活。

他洗过澡,穿上一套黑色西服。这一套衣服,还是他过去在外面打工时,自己挣钱买来的,已经有很久没有穿过了。

现在是炎热的夏季,他仿佛忘记了季节的轮回。王刚穿戴整齐走到大街上,那些熟悉的村里人,他们望着他在夏天穿着西服,都以讥笑的目光对他。他们注视着他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怪样,唧唧喳喳地在他背后说三道四,有人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快要成为疯子了。更有甚者,他们说他中了邪,现在神经有点不正常。过有人说,王刚这小子,他过去不务正业,现如今欠下很多债务,是被讨债的人们给逼迫疯了。

王刚听着耳畔传来的风言风语,张望着他们讥诮的目光,不以为然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径自走到村里的一家理发店,让理发的师傅修剪一下乱如蒿草一般的头发,刮一刮两寸多长的满脸胡子。他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王刚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农村青年,他不能让自己躺倒在失败的泥沼中,让苦难的生活这般作贱自己。在这些日子里,他身边的母亲和亲戚朋友们,他们都以为他快要成为疯子了。不管人们怎么说,王刚自己最为清楚,他了解自己到底是不是快要疯了。他的内心明亮如镜。

王刚把自己打扮一番之后,他把一本书装在衣兜里,扛起锄头朝门外走去。

将近半年的时间了,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已经有很久没有帮助年迈的母亲,到农田劳作了。他们这个贫穷的家庭,一年四季需要劳动,需要种庄稼维持生计。他是一个农村青年,又怎能不帮助母亲劳作?

在这半年的时光中,王刚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十分艰辛。他亲闻目睹到母亲,她老人家是怎样一天到晚在土地上刨挖,是怎样勤俭持家地与贫穷的生活作斗争!他深有感触母亲生存的不易,他不能再这样依靠母亲的辛勤劳作,以窃取母亲的劳动果实来存活了。所以……他现在想到田地帮助母亲,操劳农田的活计。

王刚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在他童年的时代里,家里养着一头黄牛,他每一天放学归来,都要到田地间拔草喂牛。后来,他的父 亲病故了。他的父亲是害什么病死的,他当时年龄小,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他的父亲死后,他们家再也不喂牛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他长到15岁那一年,就跟着村里的一位大叔外出务工了。其间,他在外面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经历过很多苦难的生活。

王刚扛着锄头,他来到自家的地头,望着一棵棵茁壮生长的西瓜苗子,内心不由感慨万千。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父亲在世的时候。那年月,像这种西瓜的农田活计,都是由父亲和母亲共同种植的,现在父亲撇下他们孤儿寡母地走了。眼下,这个家,这个农田的活计,都是由他母亲一手操持。唉!可怜的母亲啊!您的儿子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才能撑起这个家!

王刚弯着腰,撅着屁股锄地。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干过活了。现在,他锄一会儿地,手掌就磨出水泡了。水泡很快磨烂了。他的手掌疼痛的握不紧锄把,脸上的汗珠往下流淌,滴落在泥土里。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太阳,脱掉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又接二连三地拼命劳作。他的鼻子和嘴里喘着粗气……他累了,他扔下锄头,坐在地头的一棵桐树下,拿出书本翻看。这是一本路遥的“人生”,作品中的人物高加林,他的命运深深地吸引着他。

王刚爱看小说,读文学作品。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不与朋友交往,不帮助母亲劳作,都是因为爱好文学的缘故。王刚心里苦闷,心情压抑,简直是无法忍受,他一天到晚沉醉于文学书籍,就像是生活在梦中,完全把苦恼的过去,无奈的现实忘掉了。

现在,他锄一会儿地,感觉筋断骨头折,浑身上下想要散了架,不常劳作的手腕发抖。他抖动着手,捧着那一本“人生”,他默不做声地阅读着,几乎到了如痴如醉地程度。他翻看几页,缓过口气,又站起身来,匆忙地干一会儿活计,抬头看一看火辣辣地太阳,抹一把汗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去。

王刚回到家中,他的母亲望见儿子归来了。心里欢喜自不必言说。

王刚已经有半年的时光没有走出过家门了。他的母亲赵春梅,匆忙地跑到厨房,给他盛一碗饭端过来,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孩子,可把你累坏了!

王刚望着亲切的母亲道:娘,我不累!

王刚说罢,他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钻进屋子看书写子去。

六月的天气格外闷热,屋子内的蚊虫嗡嗡乱叫,仿佛要将喘气的活人生吞了。王刚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在稿纸上面胡乱涂鸦,任凭蚊子在头顶叫嚣,在他身上叮咬。这些可爱的蚊子,是他夜晚的伴侣。他不能没有蚊子的喧哗,没有蚊子的高声喧哗,屋子内的气息过度沉闷,他无法忍受。蚊子似乎也不能没有他,蚊子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丰盛的晚餐到哪里寻觅?他同情这些可爱的小生命,同时又恨透它们了。

王刚的身上痒痒的难受,是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打扰他,使他无法安静地写作,他站起身来,拿起床单在空中乱舞,要驱赶它们走。他舞的起劲,蚊子愈加欢欣,在屋子上空飞来飞去。

王刚暗自思忖道:既然蚊子不理解我的用心良苦,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刚放下床单,走到屋子外面,抱着一团麦秸往屋内走。

赵春梅坐在院子正在乘凉,她望见儿子抱一团麦秸朝屋子走去。心神不安地跟在他后头。赵春梅不放心,揣测儿子是不是精神崩溃,要放一把火烧毁这个房舍。

王刚走进屋子里,把那一团麦秸扔在地上,拿出火柴,擦的一声,火柴燃烧了。

赵春梅慌忙问道:王刚,你要弄啥?

王刚不耐烦地回答母亲道:我想烤火哩!

赵春梅莫名其妙,她意识到儿子的行为异常,又开口问道:孩子……你……

王刚望一眼母亲,把那一团麦秸点燃着了。一团火光熊熊燃烧起来。赵春梅迷惑不解,她心神不定地瞧望着儿子的怪异行为,喃喃自语道:这孩子,哪有夏天烤火哩!

王刚又抬头看一眼母亲焦虑不安地神情,苦恼地说道:娘,您到外面凉快去吧!我不是烤火,是熏蚊子哩!

赵春梅苦笑一声说道:哎呀!孩子,我还以为你……

赵春梅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王刚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她理解母亲的心思。可是母亲总是歪曲理解他奇怪的行为。

王刚苦恼地望着母亲离去的身影,他把熊燃烧的麦秸火踩灭,一团烟雾冲天翻滚。

王刚被一团滚滚浓烟熏出来了。屋子的蚊子也跟着他飞出来。他眼里含着泪,这眼泪不是他流出来的,是烟熏出来了。

片刻工夫过去。屋子的烟雾少了。他走进屋子,那一团麦秸火闪着焰光,屋子内像是一个蒸笼,他把屋门关上,目的是怕蚊子飞进来,与他嬉戏。然后,他脱掉身上的衣服,穿着一个短裤头,又重新坐在桌子旁边,埋头写作。

屋内没有蚊子的骚扰,他原本可以安宁。不料灯光一闪,停电了。他顺手拿起一个小煤油灯,又划一根火柴点着。煤油灯的光焰跳跃、闪烁,虽然微弱,却照亮了这漫长地黑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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