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处在东西两塬的夹缝里，一条小河从村子中自北向南流过，塬上人将山村称沟里，村里人自称河里。山村交通不便，闭塞、落后、穷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沟壑川道将村庄分成了四个自然村，村中一百多户人家，背靠西山，沿河床而居，零星的散落在大约五里长的河床边上。居住的分散，使得这里的孩子上学要走很长的路。

山村小学坐落在村子中间，占地七八亩，依山傍水，绿树莺绕，尽显自然之美。三排土木瓦房依次排开，门窗皆为红色，白灰勾画青砖，大有乡村古朴遗风。听长辈人说，瓦房是六十年代所建，在这之前，父辈们在土窑洞里上学。窑洞今已坍塌，荒草废墟湮没了一代人的童年。

修建学校时，村子里一贫如洗。这里每年都接受政府救济，可这三排瓦房的修建，却没有花政府一分钱。场地是村里的，木料尽取路旁、山坡、沟壑中笔直粗壮者。砖瓦由村民烧制，铁钉是村中铁匠铺里打出来的。村中的木匠、泥匠都派上用场，男女老少皆为土工，大家没有工钱，只有工分，干完活后各自回家吃饭。一个暑假还没过完，村中最气派的建筑就展现在了大家眼前，村民们从这里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学校建起来了，教师却成了村民难请的神。山村条件差，交通不便，书教得好一点的都不愿来，差一点的来了后有的半途离去，有的抱怨不断，很少有静心为学生教书的。新学期开始后，学校里来了五位老师。校长是个老头，五十多岁，文化程度不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几十年是混过来的。听说他工资很高，是一位公派教师，来这里图个宁静。同来的两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男一女，都是民办教师，工资不高，正值“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整天叹息工资不够花。过了几天，又来了两个女孩，十六七岁，刚从初中毕业，是代理教师。她们生活无忧无虑，衣着上很在乎，一开始对教书有几分新鲜感，时间一长也都滋生了厌倦情绪。村民们对这些教师很尊敬，称他们为先生；也很感激，心怀歉意。

教师在村民家里吃饭，自南往北，凡有孩子上学的家庭，依次轮流，循环往复。村民们很看重教师来家吃饭，称给先生管饭，看作家中的一件大事。他们提前磨细面，蒸白馍，割豆腐。男人们设法弄来野兔、野鸡、鱼虾之类；女人们在饭食上下功夫，过节才能吃上的饸硌、饺子、凉皮，这几天都一一摆上桌面。村里人平时吃饭时，菜少，农活忙，随便吃一点，填饱肚子就行，一般不拾掇盘子，也不上饭桌。只有给先生管饭时，他们才从东邻西舍凑来这些用具。盘子里最少五碟主菜，醋、酱、蒜泥一样不少，筷子必用新的。吃饭时由家中长者陪同，敬烟沏茶，妇女孩子在一边招呼，不能来饭桌上挟菜。每次最后一顿饭，他们都会拿出大枣、核桃、花生之类，大包小包送给老师。村子里有红白喜事，老师们被主人请去，敬为贵宾。每次到场，校长便拿出多时不用的毛笔，尽情挥洒翰墨，写出一副让村民们赞不绝口的对联。

村民们称上学为念书，上学的孩子是念书娃。家里再忙，孩子的吃饭不能耽搁；受苦受累，一想到学校里的孩子，身上就有了使不完的劲。学校里有五六十个学生，一年级人数最多，随着年级的递增，学生数愈来愈少，到小学毕业时只剩下五个人。在村民看来，这五个孩子都是有文化人，他们是山村的希望。村子里中途辍学的孩子很多，大都因为贫穷，交不起十多元钱的学费，也有一些家庭，子女多，地多，农活忙不过来，只好委屈了孩子。

孩子们皆顽劣淘气，念书不用功，整天沉浸在不着边际的遐想中。来到学校，他们对课本没兴趣，也不爱听老师的讲课，却时常提一些很怪的问题，使得老师很窘迫，也很生气。早读课上，他们寻机溜出老师的视线，捡来小石块、短木棒，跑到大树后面玩起“狼吃娃”的游戏。课间活动时，这些孩子尽情地嬉戏。捉迷藏，踢毽子，推铁环，他们样样精通，也都能玩出乐趣来。附近草丛里，蛐蛐悦鸣，蝴蝶扇舞，吸引了不少孩子，蛐蛐的神出鬼没，蝴蝶的翩翩起舞，陶醉了这些孩子的心。也有人爬在大树下看蚂蚁搬家，昆虫打架，看的入神，竟然会手舞足蹈，自言自语。一些男孩子围在砖垒的乒乓球台边，替别人数球，捡球，揣摩对手的球技。他们说着，笑着，期待着自己早一点上场。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凑巧被一个孩子发现，很快在校园里传开。大家都鹅颈昂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边飞机留下的白线，想象着飞机的模样。天上的那条白线开始变弯，变粗，变淡，和不远处的朵云连在了一起，孩子们的心也随着那条白线，飘到遥不可及的天边。

放学铃响了，孩子们排着队，带着歌声走出了校门，分南北两队沿河边的小路相背而去。离开学校，没有了老师，这些孩子少了约束，多了自由。他们不分男女，不论大小，个个都是捉鱼捞螃蟹的高手。捉鱼，想来有难度，但却难不倒这些猴孩子。他们最擅长浑水摸鱼，将鱼捉来，放了，又捉来，既不为吃，也不为卖，玩小鱼于股掌，图个高兴。螃蟹横行水里，螯钳锋利，一个“捞”字，足见其取之易也。石块下面，河床边的小洞里，他们随手摸去，手到蟹出，，从不畏其利钳。捞到螃蟹，他们不会随手扔掉，而是洗去泥沙，吃掉“八跪而二螯”，蟹肉鲜美精细，生吃更是别有风味，那种咯嘣声，咸油味，也只有这些孩子体味最深。河里青蛙很多，还有大的蟾蜍，孩子们却很懂事，从来不去伤害。几只蜻蜓点水而过，引起了孩子们的好奇，他们脱掉上衣，顺着河川，追向很远的地方去了。夜幕降临，月亮爬上了山头，几个心野的孩子还没回家。草地上，他们席地而坐，说着，笑着，争辩着，山外的世界他们不懂，说得有些荒诞，却很美。说累了，他们就势躺下，头枕胳膊，对着夜空，感受广袤，聆听大自然的声音。蝉声、蛙声、蟋蟀声此起彼伏，使得山村宁静而不寂寞。月光穿过婆娑的树叶，在水面上泛起闪闪银光，河水清脆悦耳，欢快的向远方流去。远处的人家灯火点点，沉浸在淡淡的雾霭里。夜深了，一声声呼叫声回荡河川上，是谁家母亲在催叫放学未归的孩子。

鸡鸣声，狗吠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山村在晨曦里苏醒了。庄稼人扛着耕犁，牵着牲口，穿过田间小路，向自家地头走去。孩子们睡意未尽，在大人催促下离开被窝，来到门前的小河边，洗过脸，顺手捞几个螃蟹，急匆匆向学校奔去。校园里有了孩子的身影，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来到在大树下、操场上、教室四周，背着，记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课文。朗朗的读书声溢出了校园，回荡在田间地头，河川上下，也回荡在庄稼人的心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