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王维的《相思》时,我还很小,刚读完小学。在这之前,我不了解王维,也没读过他的作品。只听说他是唐代的大诗人,大到什么程度,有多少诗作,我不清楚。唐诗寓意深邃,语言变幻无穷,又有平仄格律之限制。作为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我学浅才疏,心怀敬畏,很少读唐诗。读过《相思》之后,我被其晓畅的语言,优美的意境所吸引,却很难将诗里的红豆和“相思”联系起来。
中学毕业,我去了s城读书。文学课上,老师讲授唐诗时,谈到王维的山水诗,也顺便评析了他的不少诗作,却 始终没提及《相思》这首诗。后来,在清代孙洙选编的《唐诗三百首》里,我看到了这样的解释:红豆,豆有圆而红,其首乌者,举世呼为相思子,即红豆之异名也。又《南州记》中载有:海红豆出南海人家园圃中。翻阅过古人的批注,我懂得了诗人的用意,心中的疑惑也随之消失,但对诗中表达的相思之情感受不深。
s城地处秦岭南麓,市区四周尽是崇山峻岭,适宜樱桃生长。当地百姓生活条件差,田地少,加之樱桃又不便储藏,很少有人栽种樱桃树。但在沟壑山岭,河川溪涧,乡村道旁,房前屋后,樱桃树遍地都是。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这里便樱花烂漫、清香扑鼻、蜂蝶穿梭,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夏天一到,性急的樱桃便涨红了脸,红果绿叶,格外招人嘴馋;孩子们也都爬上樱桃树,手里摘着,嘴里噙着,半天也不下来;大人们反对孩子爬树,怕有闪失,但每经过樱桃树下,也都伸手采摘,吃得津津有味。 这里的樱桃个头大、核小,瓤肉鲜美,汁醇味厚,实属水果中的上品。乡里人心底厚道,也懂得可惜,眼看着熟透的樱桃落得满地,心也不忍。一些勤快的乡里人摘下最好的樱桃,洗净,放入竹筐,挑着去城里卖。来到城里,他们没有固定摊位,只好走街串巷,躲避城管盘查,价钱卖得很低,心却乐滋滋的。
我在s城读书时,每年的五月前后,街面上随处都能见到熟透了的樱桃。我们这些上学族,逛大街时,最爱买那些乡里人的樱桃。乡里人实在,虽说没有经商人的能说会道,筐子里的樱桃却鲜嫩可口。来城里卖樱桃,他们一般不带秤,一元钱一袋,比水果店里实惠。我们买来樱桃,有时带回宿舍,洗净,唤来左邻右舍,与舍友们一起分享;有时路过水房,顺便一洗,提到宿舍楼前的草坪上,一打开袋子,就会招来好多男生女生,大家席地而坐,围着樱桃,直流口水。樱桃好吃,吃樱桃的情景更是令人陶醉。大伙们围在一起,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笑着,争辩着,沉浸在年轻人自己的快乐中。
当时,我们班里有个女孩,家在学校对面的山沟里,来去七八里路,回家很方便。每年的五月一到,女孩总会提着大包小包,将家里的樱桃带来,散给大伙儿。女孩人缘好,心底单纯、善良,看上去文雅恬静,喜欢读刘墉的作品。和女孩熟识后,我们才知道,她的父母一直在外地经商,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和伯父伯母一块生活。与女孩在一起,你会觉得赏心悦目,有一种淡泊宁静之美,像风,像水,像月,犹如在细细地品读刘墉的文字。
大四那年,五月的一个周末,女孩约我们去她家吃樱桃。临近毕业,大伙儿闲着没事,六七个人相约之后,跟随着她走进了对面的山沟里。山沟幽深宁静,鸟语花香。一条小溪从沟里流出,声息很小,站在不远处的路上,只能看见泛着暗光的水在动。小溪里石块很多,大的如碌碡、碾盘,小的若拳头、核桃,大都是山里发洪水时冲下来的。溪边树木不多,几乎都种了庄稼、蔬菜。这里人田地少,山上皆树木石头,只能在河床两岸下功夫。庄稼人勤快,懂得侍弄田地,用碎小的石块垒起埝坪,以便于耕作。田地皆不大,被石块分成不规则的图形,远看起来很美。田地边有一条小路,一米来宽,向沟里延伸而去。小路曲曲折折,与溪水平行,尽显羊肠之奇状。路的另一边,零星的点缀着些人家,只有房屋,不砌院墙,很特别。屋子周围长满了樱桃树,鲜红的樱桃挂满枝头,树下也落了不少。我们沿着小路,向山沟的深处走去,路越走越窄,溪水变得时断时续,两边的山似乎也拉近了距离。山上长满了树,葱葱郁郁的,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巴掌大一片天。
在溪水拐弯处,我们穿过一座石块垒起的小桥,桥下溪水潺潺流过,清莹秀澈。溪水那边的山脚下坐落着几户人家,房屋皆陈旧矮小,门前果树很多,不见人影,有几只鸡鸭在晃动。顺着女孩的指引,我们来到了她家门前,房门掩着,没上锁,推开门进去,里面没人,大家都很纳闷。女孩解释说,除非出远门,这里人家的房门一般不锁,家里人可能在地里干活。我们在屋子里休息,女孩去了地里。时间不长,她和伯母一块儿回来了,母女俩有说有笑,似乎有说不完的掏心话。老人五十多岁,很和蔼,我们都叫她伯母。她让女孩带我们去摘樱桃,自己在家里做饭。那个中午,我们摘了好多樱桃,手指、嘴巴都染成了红色。七八个年轻人爬上樱桃树,摘着樱桃,说着各自的有趣事,说笑声在幽静的山沟里回荡了很久。
午饭时候,伯父来到树下叫我们吃饭,大家也就提着大包小包离开了樱桃树。回到屋子里,饭菜已经摆好,样数很多,用大碟大碗盛着。吃饭时,两位老人不停的给我们挟菜,显得很热情。那顿饭我们吃得很香,也成了我生命中一抹永恒的记忆。吃过饭之后,趁着时间还早,大伙儿来到小溪边戏耍。听女孩说,溪水里有小鱼、螃蟹、大虾,毒蛇也很多。我自小生活在河边,喜欢捞螃蟹、捉鱼,但这次怯于毒蛇,只好在石块下摸找,不敢去靠近那些怪石嶙嶙的洞穴。水里尽是黑色的小蝌蚪,螃蟹不多,鱼只见到一条,很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也该走了。两位老人送我们过了小石桥,站在桥边,久久不肯离去。回来的路上,我们走的很快,出了山沟时,天色暗了下来。天空中一钩弯月,像清晨早起的老人,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按捺不住,爬在树枝上四处张望。随着我们脚步的移动,月光赶走了太阳,驱散了彩云,冲淡了星光,做了寥廓夜空的主人。淡淡的月光轻佛大地,天地之间一片朦胧。五月的chu夜,万物躁动,路边草丛里蟋蟀嘶鸣,蛐蛐伴律;溪水边上,麦田深处,听取蛙声一片;远处山上的树丛里,不知名的鸟儿在歌唱,很悦耳。清风徐来,几缕夜香沁人心脾。暮霭沉沉,点点灯火魑魅摇曳。我们路过麦田,菜地,庄稼人已收拾了农具,走在回家的路上。田间地头,几个老头坐着歇息,看着长势喜人的庄稼,心中满是喜悦。路上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说笑声此起彼伏,打破了乡间小路的寂静。
沿着小路,我们走进了一个村庄。村子毗邻城区,人口稠密,盖小洋楼的人家很多。我们经过之处,灯光通明,喧闹不已,犹如街市。离开了村庄,我们将热闹丢在了身后,举目远眺,学校楼上的灯光依稀可见。田间小路上,行人已经很少,晚归的路人行色匆匆,顾不得说笑。我们几个却悠悠自在,踱着闲散的脚步,沉浸在美妙的夜色中,尽情的享受着乡村月夜宁谧的景致。穿过一片麦田,我们来到了州河大桥上,倚着栏杆望去,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浩浩荡荡的向远方奔去,很壮观。大伙儿余兴未尽,向河边的草地走去。草地湿漉漉的,尽是露水,弥散着淡淡的草香味。我们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拿出了带回来的樱桃,慢慢地品尝着。樱桃很甜,一到嘴里就化了,蜜汁般浸润着每个人的心。对着浩瀚无边的夜空,我们几个男生谈着各自的理想,虽有些不着边际,却都是真情的流露;女生们静静的听着,嘴里哼着小调,很投入,也很陶醉。后来,记不清是谁的提议,大家一致要求女孩唱歌。掌声过后,女孩拉长歌喉,动情地唱了起来。那银铃般的歌声回荡在田间地头,州河上下,顺着河水飘向了天边。累了,大家躺在大石板上,对着月光,静静地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各自编织着甜美的梦。那晚的樱桃很甜,歌声很美,将我们的心带入了缥缈、淡远之中。离开s城之后,我回到了家乡。这里地处渭北,很难见到樱桃的踪影,想吃更难。每到樱桃成熟的季节,我的心里一片潮湿。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形似红豆,牵动着我的心,也勾起了我对过往人事的回忆。翻阅诗集,再次吟诵摩诘的诗作:“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感触颇深,真正体会到了人世间相思之情的悠长、深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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