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没仙的山也可以造庙，有水的塘就可以建亭。这样等到有了庙有了亭，这没名的山水，也就有了名有了灵。不过那庙和亭的名，也一定是由钱堆积而成，再变成堆积的钱。正如此刻山门前那行醒目的提示：本庙内部自备有香火出售，谢绝游客自带。可见神仙和神灵也都听从孔方兄的安排。

庙很高，犹如登天，所以就有了台阶，作为过渡。正如西天远，非凡人可见，所以才有了和尚，帮你修行。只是和尚也离不开俗世的谷物，所以就要化缘。正如这山阶上也就有了更多的茶亭，让你丢不下尘缘的饥渴酷暑。

然而，这里的松柏们是不需要这些的。千万年来，它们就一直站在这里，餐风露宿。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坡道上一棵古松，高耸入云，巨盖如伞，出于类拔于萃，藐视芸芸众生。充满卓绝的孤独和美感。只是不知道，就在它被不断摄入镜头的闪光里，是否感到惭愧？因为它知道就在不远的山坡深处还有比他更高大挺拔的伙伴。它们只服从于自己的意志，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附庸。

气喘吁吁之后，终于得以瞻仰金碧辉煌的神圣。细看那香烟袅袅里，不过是一尊毫无灵气的泥胎。究竟是在何时，经过了哪些加工，才让这本无生命的蠢物，变成了人人敬仰的神灵？都说是神造了人，我怎么看见了那些正在造神的人？究竟是人造神还是神造人？人与神的界限何在？自己尚且毫无生命特征，又怎能对他人施展法力无穷？归根结底，如果老板不给工匠工钱，石头还是那块石头，木头还是那根木头，哪里有什么摸顶神灵？而这神灵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似乎也不过收纳一些香火，来回馈老板的再造之恩而已。设若千手观音的每一只手里都捏上一张大团结，她可还有时间去随时关注人间的悲喜哀怨，还有能力会及时洒下净瓶里的那滴仙界甘露？

世上是否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永垂青史，万年无穷？活着的终究要死亡，泥塑的终究会成空。千古兴衰一梦间，几多繁华眨眼净。汉宫秦阕，楚语吴歌，历史风尘，漫漫隔世。转眼间，不过朝花夕拾断云残梦。个人的荣辱功过，人间的恩怨是非，又值得何许轻盈？跪拜的人们啊，也许你的心是虔诚的，然而这份虔诚又有几分小肚鸡肠，几分正气凛凛？

转到庙堂的后面，一颗茂盛的菩提树下，两个懵懂的幼童在亲密的说着话。男孩说，你脸上的雀斑好像芝麻，我真想尝尝它，一定很香。女孩说，就你这个大豁牙，多少芝麻都会被你漏掉。站在背后偷听，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愿这份纯真的懵懂，不会随着岁月的磨蚀，像他们嘴里的乳牙一样被替换掉。

离开庙堂，躲开人群，在那无人前往的地方，看山看树，倒也清凉寂静。看蚂蚁忙着搬家，松鼠正在就餐，知道这山其实并不寂寞。五彩的花朵装饰着他的新房，哽啾的鸟鸣陪伴着他的美梦。对于它，春也如此，冬也如此，无不快乐。只是这快乐与你何干？而你，只是个采了野花，惊了小鸟的纯粹的捣乱分子。

树影迷离里，俯视可见远处田野里劳作的农人。夏日的阳光给他们身上披上一层麦芒样的光辉。他们才是大地的主人，正在完成一冬一春收获的嘱托。麦子是这世界最珍贵的黄金，也只有农人才理解它本来的价值。农人哺育了麦子，麦子哺育了你我。你我本应为每一餐的温饱而感恩他们，他们才是你我的神圣，只是我们都忘本了。

钟声响起，暮色四合。陆陆续续燃亮万家灯火，那是滚滚红尘辉煌的轮廓。

庙留在身后，家还在远方。

于木鱼宅

2010-7-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