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画中的三位农妇是法国的三位女神。
——罗曼?罗兰
1
堆成山的麦垛。麦子的金色借给云。
远处,神赐下釉珐琅彩的慈,
半个天空黄金舞蹈——
应该是八月:原野上,风按倒麦田,
以太阳磨制颜料,重笔渲染一幅油彩;
又撕住西北一角,挂上东南碧落。
油彩的尽头:农舍,树荫,或许教堂,
俱被道路系在水井上。一代一代,
人和马匹擎起风雨,飞扬生命的尘埃。
2
骑马的绅士腰板笔挺。如其可以想象
他搂住夜行的巴黎,款款碰响
两只摇晃葡萄汁的女高脚杯——那此刻
他定然在吆喝,优雅地轮着鞭子。
黄昏战栗。——有物断裂的声音,辐射至
画家构图的顶点,掠起悲悯,——
掠起秋天——另一次丰收和鸟群。
3
——几乎希望米勒不把他画进来。
离他不远,几个木讷的农夫,
摆弄一辆装满麦子的马车,准备出发。
——计划磨破n幅车轮,
把今年的收成运走——
麦子的终点,不会是他们的家。
麦垛的这边,收割后的土地
顿时空旷起来——灰暗,起来。
镰刀切掉麦子一多半躯干,连同头。
剩下矮矮的一截麦秆牵住根——
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一个安静的人,
准能听到它们的呜咽。
4
那些遗落的麦穗,竟仿佛有千斤沉,
束聚了生活全部的重量和瞩望,
将三个粗布衣裙的农妇压得很低,很低。
三顶颜色迥异的帽子——红、黄、蓝,
晃动着三个家庭——三种命运……
就是说,秋天并不是从镰刀开始的,
而是更早:从饥饿、困顿、愁苦,
从种子、青黄、虫雀,从锄禾的汗滴……
5
拾穗者和穗,构成了大地上最单薄
也可能是最壮观的风景。风景中暖色的光,
使窗外真实的太阳,显得暗淡。
镰声退去。麦子的香指向屋顶、炊烟和水井:
高,高得飘渺;
深,深得疼痛。
6
几乎可以摸到风景,的里面;
几乎可以摸到农妇们结实的,背;
几乎感到麦芒扎伤自己的手——
流出血的声音,滴在伏倾的穗里。
却永远不能走进去。她们弯腰的弧线,
令我西装挺出的直,倏然不那么美;
沿着弧度,我的心落向世界的低处:
在那儿,躺着一粒卑微的麦子。
更下面,纠结成殇的根系广大无边!
——我触到大地真实的体温。
7
但此刻,我被一块玻璃挡在外面——
就因为这一点点的透明,我也经常
变成瞎子,端着机关枪置于盲区。
……也或者我们根本就是多余的——
米勒的画中,骑马吆喝的人是多余的;
大地上,皇帝的墓和宫殿是多余的;
秋之霞帔:埋伏在地球各个角落的枪炮
是多余的;华尔街——某个金融寡头
账户里的利润是多余的;鞭子是多余的;
訇鸣于孩子梦中的虹霓是多余的;
——世界不需要这些欲望的衍生物!
多余的我们,必需一生沉默地耕耘,
才能缓缓逼近米勒的麦垛,
才有资格,与那些金穗子站在一起。
8
米勒,丢下他的画走了,被永恒引渡——
总有一些目光掠过不穿衣服的女人,
停到土地和乡村的luo体上;迟来的刀锋,
为画家,斩断尾随一生的孤寂和贫窘。
村子并不宁静,喜鹊的羽毛粘着沥青。
大风摇撼衰草,降下经幡——
捧出黄金的麦地无边无际。镰影驰过,
父兄们追逐火车的的背影渐远,农妇们依旧
弓下腰去,拾生活小小的——穗。
装配引擎的马车,运走麦垛——
橡胶的轮纹,像纹章,嵌入每一块原野。
9
这世上,有些障碍,纯净得几乎看不见。
壁如玻璃,壁如透明成乌有——
把你和世界严格地隔离开来的纯粹,
只有当它脏了的时候;落满苍蝇,的时候;
遮蔽米勒的画,的时候;
你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擦亮,或干脆赏它一锤。
2010.6.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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