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他们热恋的时候，他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太子，不是君上，于是，她成了他的妻。

“墨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别哭。”凡芃，不，是君上。他认真的神情让她相信了，她抛开了所有的万一，深深地沉沦了，也忘记了“自古男儿薄情郎”的古训。

“对，君上，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的，墨儿还要为君上生好多好多小宝宝……”浅墨低低地啜泣道。

这丧子之痛，她应该再也不会经受了吧，大概。

近日，未央宫的侍卫又换了一批新人，那几张脸好陌生，严肃的表情只让人觉得寒气彻骨。不仅如此，连柔仪殿内的丫鬟也换了，只留下从娘家带进宫的盈儿和琼儿在她身边。然而，她这个皇后却一点也不知情，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做到了。难道他又瞒了她什么吗？

她的双眸仿佛又增添上了一层雾，让人愈加看不透。

“盈儿，君上，他…他又瞒了我什么吗？”她问。

盈儿叹息不语，但琼儿却言：“小姐，我们二人不知，甚至也不知小姐所谓的情为何物，可琼儿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小姐，你……”

次日，浅墨身袭淡蓝的广袖流仙裙，挽了灵蛇髻，斜斜地插入了一只金步摇，略施粉黛。镜中人儿依旧那么美，倾国倾城，眼中淡淡的烟雾却在缭绕。且勾起的一颦一笑都那么让人心疼，怜惜。

她唤：“我去御花园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这杏花又开了，她醉眼如黛，仿佛一切又回到当初。仍是十三岁那年，她在杏花树下抚琴，琴声美妙如歌，是《高山流水》的上半阕，依稀记得他吹着萧，从杏花雨中走来，一袭白衣，玉树临风的模样让她脸红，然萧声却慵懒之极。转调，竟成《凤求凰》，她的手也像着了魔一样随之而下。中途，她又好似梦方初醒，抱起梧桐琴疾步溜走，留下浅笑盈盈的他。

这花是又开了，那人呢，去哪了？

浅墨一直在想，若当初，她没有随萧声直下去弹那牵绊她一生的曲子，该多好。

杏花花瓣纷纷扬扬而下，浅墨踏着杏花瓣起舞，她的舞姿摇曳，连连柳叶也自比不如她的柔美，她的目光时而热烈，时而忧伤，时而俏皮。

远处的君王也看的如痴如醉。

“君上。”娇媚的嗓音穿过浅墨的耳际一切都醒了。她骤然跌落，她强忍要夺眶而出的泪转头惊恐地看着他，他身旁是刚进宫的如贵嫔苏氏。她哀怨地望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这是浅墨第一次未请安就走了，刚走几步，似要回头，却又拂袖离去，转角，分明看见她在抹泪，见他真有那么难吗？

凝噎。君上，我的心你可知？

再日，未央宫迎来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洛氏，性妒，御前失德，品行不端，念其父兄为我朝屡建战功，故网开一面，从此废除皇后份位，降为正五品嫔，赐号“茗”，钦赐。”

浅墨颤抖地接过圣旨，泪珠在眼中打转，但她的尊严，她的骄傲不会让她轻易落泪。

“茗”吗？茶，寡淡无味，还夹杂着苦涩，难道他那么讨厌她吗？

终于，滚热的泪珠滑落在地面上，化作一朵花渲染开来……

她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朱弦断，明镜缺，朝露唏，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毋忘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自此，她搬出未央宫，迁至离乾元殿最远的绛紫阁。

她想，他与她应永不会再见。

那日，她拐进幽静的竹林，凡芃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为什么走？”

“君上与苏氏正你侬我侬，臣妾岂敢打扰？！”浅墨闷闷地说。

凡芃一声“嗤”让她火气更上一层楼。他竟未察觉她语气中浓浓的不满与哀怨，他以为只有吃醋那么简单，他居然还对他说：“墨儿还会吃醋啊。”

没想到，浅墨会挣脱他的怀抱做了一个万福，对着他的眼，冷冷的说：“苏氏那狐媚子，若君上再执迷不悟，恐怕我麟德王朝就要没落了。臣妾忠言逆耳，古人云：‘贤圣之君皆有贤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望君上……”

话未说完，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浅墨身上，她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挽好的灵蛇髻也散了，她怔怔地望着他，他愣了半晌后，皱着眉离开。他未想到他娇柔的妻也会如此刚烈，不许他像历代君王一样后宫佳丽三千，日夜笙歌。

嘴角的血腥味淡淡的，她拭去唇角的红色，淡定地起身，拂去几许轻尘，默默走回未央宫。

这事或人人不知或人人皆知，只是无人提及这场烟花的落幕。

多年以后，只有浅墨坐在绛紫阁内回想那些陈年旧事。因为如今，先帝已驾崩，那日的事也已只有她一人知晓了。

君上，其实那日的一番话并非出自墨儿本心。

只是那时，臣妾的孩子刚刚没有，而君上你竟然瞒着臣妾一个又一个的纳妃，与她们日夜举杯，无处不欢。臣妾是恨啊！

君上，臣妾不怕麟德王朝是否会兴衰。你知道的，若你只是山野莽夫，臣妾也愿意跟随终生。只是君上命中注定是君王，注定这一辈子无法只对臣妾一人好，而臣妾也无法当刘骜的班婕妤。你知道吗，我妒忌地快发狂！臣妾不求君上与臣妾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希望君上能对臣妾好一点。

凡芃，对我好一点，好不好？

远处，她听见有一名宫女在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