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文/邱晓鸣
母亲说过:“冻尿,饿屁,穷扯谎”。
饿总是这样开始的。有一股气,在肚子里咕噜噜的响一阵,然后,往下里走,接着,屁便来了,是连裆屁,一串串的响。用力努出来畅快了一下,饿的感觉便涌上了来,象猫爪子挠得一般,挥不开又甩不掉,弄得人心里不耐烦。于是,我去锅屋里寻吃的,里锅外锅碗橱翻了一遍,除了咸菜之外,一无所获。伸手捻一些咸菜,放进口中,齁咸。
村街上,有一种鸟,咣咣哆哆咣咣地叫着,好象在喊:麦子黄黄,杏子黄黄。我知道,这种鸟一叫,麦子就快熟了。早上,母亲说今天是小满,二嫂听了就把家里的镰刀,从墙壁上全拿下来,一把把地在石头上磨的风快,大哥也开始收拾扬场的木锨和挑草的叉子。我问,要割麦了吧,大哥没好气地说道:小饿痨鬼,割了麦又怎样?二嫂听了在一旁笑道:黑蛋是想吃新面馒头了,耐心候两天,收了麦磨了面,二嫂就给你做。望着二嫂咧嘴笑的模样,我忽然觉得二嫂要比大哥亲切许多。
队里上工的哨子响过以后,我便听见奶林子毛蛋子他们叫魂一样地喊着我的名字。见了他们,我说,嚎丧呢,心里不高兴,话儿便说得丑了。他们说队里开始碾场了,要去稻场上玩。我不愿,牛拖磙耢石碾场子没什么意思。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在吃上,便问他们想不想弄点吃的。他们听了,顿时两眼放光,齐声说:想,太想了,快说,弄什么吃?我提议去田里揉麦仁。我怂恿他们说:麦仁好吃的很,又香又甜又筋道,能吃个满饱。起初,他们不愿意,大家都害怕村里看青的瘸腿长庆。常言道:瘸狠瞎毒,更何况长庆还是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货色,待人恶着呢,要是被他发现了,挨打不说,队里还会扣大人的工分。我说:你们是猪脑子吗?电影里不是说“敌退我进”么?我们走得远远的,躲开他的视线,然后,再从河湾里迂回过去,我敢保证长庆发现不了。在我的劝说下,他们终于同意了。
当我们从河湾里绕了一大圈,悄悄潜入队里的麦田时,日头便开始毒了起来。烈日下,麦子密密匝匝地静立在田里,抬眼望过去,满目的黄。浅黄。杂着绿色的黄。蹲下来,扯下一支饱满的麦穗,看着,心里便涌出一阵感动。一搓一揉再一吹,一小把浅黄的麦仁就放到了嘴里,嚼一口,嫩生生肉筋筋甜丝丝的带着清香。哦,小麦,亲亲的小麦,你一年一度地奉献着别样的温暖,过些天,你就要被收割,就要过完这一辈子,可是,你永远不会死也不能死,因为有眷恋着你的土地,有深爱着你的庄户人。能想象得出,收割你的人,是既兴奋又敬畏的。人们弯着腰,面对黄土,背驮太阳,苦咸的汗水流下来,洒落在你的身上。
我们正吃得起劲,隐隐地听见了瘸腿长庆撵鸟的声音:噢嗞噢噢嗞,惊起一只五彩野鸡扑棱棱地飞远了。抬头,便看见了光着膀子,身着灰色长裤,头顶着破顶草帽的长庆,手执根系了一束干秧草的竹竿,摇曳着,呼喊着,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低声说:逃吧。说着,大家躬着腰,沿着田埂边的干渠,鼠一般地溜走了。我们跑进了河湾,在确信没被长庆发现时,便扑嗵扑嗵地躺在一树柳荫下,边喘粗气边骂着长庆,骂得尽兴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群鸡,在一只公鸡的带领下,叽叽咕咕地走来,在地里草丛里翻腾着觅食。毛蛋子突然问,你们想吃鸡么?见我们不明白,他便朝那群鸡使了个眼色说,鸡跑百步就没劲了,我们抓一只,敢么?我望了奶林子一眼,他象狗见骨头一般,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我说,敢,可怎么吃呢?毛蛋子就把吃鸡的主意说了,大家立刻哄了起来。毛蛋子说,万不能让人知道,打死也不能说。接着,我们纷纷准备去了。
毛蛋子轻而易举地就撵上了一只母鸡,我找来柴禾,奶林子也从河边捧出了稀泥。毛蛋子利落地将鸡弄死,用稀泥将鸡包成一个泥球,又用一团湿草将球包裹,点着柴禾便烤了起来。
烟升起来了,河湾里僻静,不易被人发现。我们等到裹在鸡上的湿草烧光,泥球烤黄变焦时,毛蛋子剥开泥壳,一股肉香扑鼻而来,除去鸡毛,毛蛋子撕下一只鸡腿就往嘴里填,烫得他直呵气。我和奶林子在一边看着急切地问,熟了么?九蛋大嚼了一番,一伸脖子将鸡肉呑了下去,然后兴奋地说,妈的,要是放点盐就更好吃了。我们听了,一哄而上,一只鸡瞬间就变成了一把骨头。
太阳升到头顶上的时候,村里传来了女人悠长的呼唤声,如歌一般,回荡在初夏的乡野:奶林子,你这个搪炮子的,挨千刀的奶林子哎!回来吃饭啰!奶林子听了说:吃什么饭,天天苞米茬子粥,一泡尿过后肚子就空了,我才不回呢,毛蛋子,我们过一会再弄只鸡,怎么样?毛蛋子说,不行,先回村街去,等晚上鸡回笼时,看有没有人骂世再说,偷鸡可是个大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弄不好要在稻场上开批斗会的。这时,奶林子妈又喊他回家吃饭了。我说:回吧。说着,打了个嗝,哎哟哟,喷香。
回村的路上,我问他们,什么是小满?他们不知道,问我,我也不知道。
1900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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