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叶儿绿了，山坡上花也红了，河边的垂柳抽穗了，春天到了。你种在咱家后院的葡萄树发芽了，阳台上你的那盆太阳花越来越漂亮了，你洒在地里的牵牛花也越长越高了……

妈妈的脸也开始变得沧桑了，手脚不再如以前那样灵便了，额头上的头发开始泛白了。她还是喜欢戴着你给她买的那只白色发夹，每天清晨在镜子面前整理头发一遍又一遍。她开始喜欢翻看你以前写的日记了，昨天晚上她对着灯光看着你的日记，注视了好久都没有翻页，她的眼睛已经大不如　以前了，眼睛里血丝越来越稠密了，做起针线活也没有以前利索了，帮你纳鞋底需要更多的时日了。她用家里那台年老的缝纫机给了做了一身衣服，要给你带去，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让她放心不下，她还是喜欢你穿她做的衣服。她越来越容易伤感了，那天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抚摸着你的照片失神地看着，泪水沿着她消瘦的脸颊上淌了许久许久……她说，她想你了。大姐回来的那天，妈妈一大早就去接他们了，小外甥越长越高了，和你越来越像了，她抱着外甥乐呵呵地亲也亲不够，她说，要是你能在，那就好了。小姐姐现在过得很好了，也经常带着小外甥们回家了，那天她告诉我，她也想你了，她说忘不了你上车走的那刻，你们紧握着好久没有放手，妈妈听着也跟着伤心了好久。家乡的变化越来越大了，房子更加漂亮了，湖边也建起广场了，妈妈也会去湖边走走了，她说常出去走走也挺好。

那天我和妈妈上后山了。春天了，空气变得湿润了，布谷鸟也开始鸣叫了，山岗上爬满了青苔，以前我们常常走的那条路开始变得湿滑了。山上的野山菇长得越来越旺了，妈妈独自儿钻进了树林里摘去了，她的腿被刺刮伤了，鲜血沿着她干干瘦瘦的腿上一直蜿蜒着，妈妈说没有关系，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多摘点，因为你爱吃山菇。山上漫山遍野开着你喜欢的花儿，还记得你喜欢把它们扎成花环扣在我头上，你说我戴着它像个公主，我开心地笑了，你也得意地直乐呢，你还记得那花的名字吗？那天我的朋友问了我许久，我都没有猜着它的名儿，你一定还记得它的名字吧。山后面的那个我们打野战的洞穴已经被推平了，听说有人要在那里做房子了。那天我去那看了，我们搭的小土灶也不在了，你做的那个土台子也不见了，我们埋在那里面的小娃娃也没找着了……这个春天，他们都不在了。你送给我的钢笔我还在用呢，笔身长长的，闪着金色的光，我忘了告诉你，我很喜欢。笔尖很好，写字也不用那么费力了，朋友夸我写的字也比以前好看多了；你爱吹的那只口琴，我帮你放在阁楼上了，还有你喜欢穿的那双黑色的皮鞋，我也给你搁在柜子里了。对了，隔壁家的东东这个春天也娶媳妇了，他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让我告诉你呢。

爸爸看起来越来越老了，他的身体也不在那么硬朗了，他那张曾经让我们赞誉的脸已经开始爬上了皱纹了，头发也没有曾经那样浓密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在你离开的那个晚上，他黑黑的头发开始在春天里像树叶一片一片地飘落了。他还是喜欢抽烟呢，我们劝他的时候，他就把自己锁在屋里，你走的那天，他的烟整天都没有灭呢，看来他这辈子是戒不掉了。爸爸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了，不再喜欢和小孩子嬉闹了，他常常坐在沙发上发呆，我知道他想你了。他还是喜欢和我们谈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谈我们读书的时候满墙壁贴着的你的奖状，他眼睛里噙着泪花；谈那个春天你个奶奶洗脚的故事，他开始哽咽了……他说他好怀恋，那个春天你坐在他肩膀上张开手臂飞翔的样子，说你那样子好乖。可那天，他去广场了，那里人问到你了，他转过身默默地离开了……

春天了，河里的水开始解冻了，泛着阵阵波澜；鸟儿也开始从北方飞回来了，一只燕子在咱们家屋檐下搭起窝来了……妈妈手上的冻疮也开始愈合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不知道你感觉暖和了吗？妈妈说，叫我们多带点吃的去看你，她给了备了一大堆你爱的吃的东西塞进了我鼓鼓囊囊的包里，最后还是挤进了满满一大碗野山菇，她说，多带点，这些你都爱吃。爸爸替给了我一本你喜欢的书，叫我替他捎给你，说你看书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山上的布谷鸟叫得越来越欢了，路边的野花也沁人心脾了……我们乘着风，奔驰在公路上，离你越来越近了。站在你的面前，我开始抑制不住泪水了，你曾经告诉我说，不要哭泣，可我忍不住了。你还是那样的弱小，孤独地躺在那方寸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你还是那样坚强，荒芜的墓地抹不掉你的坚强，你告诉我：不要哭！不要哭！风儿吹过，燃烧着的黄纸像枯叶一样飘扬了起来，散落下片片灰迹。春天了，山上的花儿开得越发地艳丽了，你坟前的清明花显得越加得寂寥了，它在诉说着那个关于春天，关于一个九岁男孩的故事……那个热烈的春天，你回来了，带着满身的寒气。你瘦弱地身体躺在那硬生的摇椅上，软软地没有一点生气，我们趴在你冰冷的身上，荡气回肠地哭泣，可你没有再看我们一眼。爸爸在房间里哀声叹气地跺着步子，妈妈晕了过去……又是一个春天了，还像那个春天一样，树上的叶儿绿了，山坡上花也红了，河边的垂柳抽穗了……不知道你那个世界里有没有春天？

那个夜里，我梦见你了，你还是那么瘦小。你告诉我，你那里也有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