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谓的“家”，其实不是自己的家，而是乡下大姐的家。所谓的“丁”，也不是要上户口的“人”，而是几只就要飞走了的燕子。因为燕子又叫家燕，而这对家燕已在这里住多年，这次又喜添五个“贵子”，故此说“家添新丁”也算贴贴吧。

古诗有“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名句。书上也说，家燕有惊人的记忆力，无论迁飞多远，也能返回故乡。相传春秋时代，吴王宫中的宫女为探求燕子迁徙的规律，曾将一只燕子的脚爪剪去，看它是否在第二年飞回。晋代的傅咸，亦用此法观测。结果证明这只缺爪的燕子次年春天真的又飞了回来。这都说明了燕子的天分。

可到底我家这对燕子是哪天离开，哪天回来的，一直也没有准确的日子。不过，还是宁愿相信他们就是原来的那对。古人都证实了的结论，相信就是了。而剁去一根脚爪也太残忍了，还是让他们全须全尾的快乐活着的好。

也和往年一样，今年第一次知道它们回家的消息，也是个三月的早晨。睡梦里就被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此后几天，就多了些仰望天空的内容。在夜深人静、明月当空的夜晚，远远看见两个黑点无声划过，如一道闪电，还没等看清模样，就到了你的眼前。翅膀一动不动，急速的转弯减速降落，就稳稳当当的回家了。那技巧，恐怕波音公司的专家们再过一万年都难模仿。而白天，看他们在房檐树梢上成双成对耳鬓厮磨，互相梳理羽毛叽叽喳喳的唱的恩爱模样，正应了古诗“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的形象，实在应作为人类夫妻的典范。

当然，这些也许都是书生们的胡思乱想，对燕子来说，他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干呢。这新一年的劳作才刚刚开始。

所谓劳作，其实就是回家后头一件大事----修巢。这对他们小小的身体来说，应是很辛苦的。巢的基座是我在檩上钉的一块木片，开始那巢也就拳头大小，以后每年加高加大一圈，如今差不多有人头大小了。期间曾担心这块木片承受不了重量，还偷偷在下面加了根钢梁。还好钢梁好像对它们没什么影响，它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完成每年既定的一圈扩建。

看着雌雄二鸟一趟趟衔来泥土、草茎、羽毛，再混上自己的唾液，仔细码起来，觉得那工程，一定像人类父母为就要成家的孩子盖新房一样艰辛。于是，就在跟前一小片菜园里多浇了些水，还撒上了些草根，希望这可以提供它们建房的材料。这份好心，它们到底领了没有，可一直不是很有把握。

不过，这项工程在一周的时间里也就基本完工了。完工的标志，就是看见其中的一只会在里面多卧一段时间，那一定是在下蛋了。

再过约一个月，到了五月下旬，鸟巢里就有了新生命的迹象。首先是鸟巢下的地面上开始有粪便，于是每天打扫也就成了例行公事。然后是听到小鸟们稚嫩的叫声。再仔细，就看到燕父母们往返的频率加大了。尽管看不见他们嘴上叼着什么，可看围着巢穴的一圈六个黄嘴丫，就知道对他们来说，那一定是比巧克力更好吃的珍馐美味。

然而，一切其实并不都这么顺利。一天午觉刚醒，忽然听见院子四周聚了几十只燕子，叫声连成一片，很是惊奇。隔着窗户，见一直老鸹从门洞里飞进去又飞了出来。老娘说这是老鸹偷吃了小燕。后来再数那圈黄嘴丫，果然就剩下了五个。小小的家燕当然不是硕大的老鸹的对手，也就剩下示威了。只不知道这家燕是如何动员群众力量一起到这里来助威的。尽管结果失败了，可这份勇气确实也难能可贵。

丢了的已经没有办法，剩下的还要活下去。随着小燕不断长大，燕父母往返更勤快了。往往是一个喂完站在门口晾衣绳上看守，另一只就回来了。接着这只看守，那只再飞走。很少见他们一起停下来歇一会儿。

小燕慢慢长大。到了六月中旬再看他们，五个小脑瓜总是整齐的排列在巢穴边上，像米饭碗里放着五个鸡蛋黄。稍微有点响动，其中三个迅速缩回去，剩下两个还坚守着不动。而此时飞回来的父母，根本就不停留，瞬间就将食物转移了。那技巧就如同飞机空中加油一样灵巧。

再过一周，到了这天中午，难得的见两只老燕一起停在晾衣绳上，不再去找食，只是一个劲叫唤。可巢里的五个小脑袋，还眼巴巴张嘴等着呢。正在纳闷，母亲说，这是老燕叫小燕，老鸟在叫他们出飞呢。仔细听这老鸟的叫声，还真是有几分呼唤的温柔呢。

下午两点多，就有四个小燕跟着父母飞了出来。那时阳光正热，他们就在房子附近转着圈飞。一边飞，还那样温柔的叫着。从他们飞的姿势，你能很明显看出哪些是老燕哪些是小燕。老燕的滑翔技术极佳，就是翅膀不动，也可很好控制方向和高度，然后稳稳降落。而小燕显然就不行，他们的翅膀总在吃力的煽动，降落时甚至会踏空，然后紧急起飞再来一次降落。

这样的练习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然后就同时结束了。结束以后，他们没有回到巢穴里挤着，而是并排站在巢穴附近一根穿线管上。两个头朝南，三个头朝北，均匀的隔开来，真像是书上说的“五个小音符”。这时候才发现那个没参加飞行练习的小燕，不知何时也从巢里飞出来站在这里了。不过他们长的实在太像，已经分辨不开了。

小燕子们休息了，老燕子们还辛苦着。他们继续开始不间断的往返。每次重载回来空载出去，在空中快速完成交接，再开始新一轮觅食飞行。我就站在门外看着，近的时候离他们也就三米远。

到四点多，好像吹了集合号似的，他们再次开始飞行练习。这次确确实实是五只一起飞了。因为头顶上有七对清楚的翅膀。他们一遍遍的绕圈，一次次的降落，一定很辛苦。觉得这份练习，大概和训练飞行员差不多吧。

老娘说他们这就算会飞了，用不了几天，也就要离家走了。不再依赖父母，各找各的伴儿，各建各的巢，各自开始各自的生活。而剩下的老燕，要独守空巢几个月，等到七八月时再开始一轮孕育。

到晚上，找出外甥上小学的课本，里面有燕子的一篇。抄录如下：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加上一双剪刀似的尾巴，凑成了活泼可爱的小燕子。才下过几阵蒙蒙的细雨。青的草绿的叶鲜艳的花，形成了光彩夺目的春天。小燕子从南方赶来了，为春光增添了许多生趣。在阳光中，燕子斜着身子从天空中掠过，卿的一声，已由这边的稻田飞到那边的高柳下。有的横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前尾或翼尖偶尔沾一下水面，那小圆晕就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几对燕子飞倦了，停在电线上蓝蓝的天空中，几痕细线连在电杆之间，多像正待演奏的曲谱啊！

在知识介绍里，还有这样一行文字：燕子是众所周知的益鸟，主要以蚊蝇等昆虫为主食。它是捕虫能手，几个月能吃掉25万只昆虫，我们都要保护他们。……

作为知识，也许孩子们知道这些就够了。可有谁知道，燕子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生老病死呢？今天大半天，和老娘一起经历了这场燕子家族的飞行训练，顺便听老娘一遍遍的唠叨，仿佛觉得自己也又一次经历了一场生命的轮回。

于木鱼宅

2010-6-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