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温饱解决了吧，最近有几件事，让人忽然感到人确实还有一种需要，那就是尊严。这种需要实在太特别，也实在太久违，如果不是总理提起来，也许早就忘到爪哇国里了。

具体是这样的。

一位是个年长的同事，他受领导指派出差三天，回来以后如往常一样到食堂吃饭，结果标了自己名字的吃饭的饭盆没了，这样就不能吃饭了。回来在听同室的其他人说，本来人家也要把他的办公桌和电脑也拿走的，因为他们说要给别人用才留下来的。于是，这位同事就很生气。找到主管领导问，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退休了。尽管年龄还差半年，可领导说了也就定了。因为很可能还要被企业返聘，这些小事也就很难计较了。

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有点忿忿不平，很有点挽不回面子不罢休的味道。我跟他说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犯了错误，领导要保护他。二是他占了别人的位子，自己看不出来。他说没这些原因，因为后来更大的领导也找了他，不仅跟他道歉了，还答应了一些返聘的条件。

可不管实际谈的怎么样，表面看起来，这些都难抵他被剥夺饭碗的耻辱。如今一周时间过去，也不知道他要求的条件是否都满意了，或者这些条件已经完全弥补他被侮辱的尊严，他还会在将来的工作中一如既往的忘我负责。

另外一件事，是关于两个年轻人。大家公认这两个人是工作中坚，可像他们这样年龄的人很多，加薪和升值的机会很难轮到他们。可最近他俩都情绪高涨，走路都有生气。开始以为肯定是升职或得奖金了，后来知道只是为了一句话和一个座位。

那天领导视察，领导拍着其中一个男孩的肩膀说“听说你做了不少事，辛苦你了”，这一下就让这小子腾云驾雾，有点飘飘欲仙了。另外一位女孩特意被领导邀请在庆功宴上坐在领导旁边的座位。尽管女孩干活可以，可喝酒和酒桌上的话都不很在行，也就是在那里呆呆的做了一个小时。可就是这个座位上的这个小时，就让这个女孩激动了很久，至今还有点容光焕发。

何为尊严？一直也搞不清楚。反正觉得那是有点小资的意味的资产阶级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工人，在领导眼里本来就是一颗螺丝钉，被领导当人看的时候很少。见面不认识非常正常，倒是因为总难达到领导要求，挨批被骂的时候更常见。这样的事多了，似乎也并没觉得有失尊严。

别说小工人，就是眼里一直高高在上的中层领导们，在大领导面前，似乎也只是唯唯诺诺，毫无骨气，奴性十足。所谓人在屋檐下，一级压一级，服从是天职，哪里还有资格奢谈什么尊严和人格？

最近，总理提到劳动的体面和劳动者的尊严，就实在觉得有点惊讶。才知道中国也可以讲着玩意，居然要和国际接轨了。

试想富士康的那13个员工，在跳楼之前的一瞬间，是否想到过要跟老板讨回自己的尊严？或者他们早就知道了即使自己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血水，而远比在资本家的流水线上做一枚工具更有尊严？！所谓“劳动最光荣、劳动者最伟大”，这样的口号当然响亮，只是对他们来说，只能留待来生再受教育了。

和这些亡灵相比，那些被关在精神病院的上访户们，在回家无望求死不能的人道监牢里，可曾想到过自己作为公民的尊严吗？就是在他们幸运的被放出来以后，可曾想到过要讨回自己这些岁月的尊严吗？那些在山西黑砖窑的奴工，在高举的棍棒和狂吠的狼狗下，颤颤巍巍的梦境里可曾想到过自己做人的尊严吗？就是在事件平息后的这几年里，他们是否懂得了自己应该享有的劳动条件和劳动报酬吗？南京那个彭宇，在花了钱挨了告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以后的今天，可曾找到了他还要继续做好人的尊严吗？在抗震救灾和南方大水的闪光报道里，在那舍己为人的光环背后，那不断的被要求感恩和歌颂的人，他们找到了他们生活的尊严吗？

谈到尊严，似乎只是钱的事。上班的，只要公平报酬就够了。就医的，只要医药费合理就够了。上学的，只要不靠亲姐卖身换来学费就够了。……而在如今不差钱了的中国，似乎只有钱是欠缺的。正因为缺钱，尊严也就无从谈起了。要实现完全有尊严的劳动，做一个一面的劳动者，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就更别提什么“公民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满足每个人的物质文化需求”，“给每个人平等的发展机会”，这些很遥远的事情了。

其实就亲身经历的这几件事看，钱似乎并不是问题，至少不是主要问题。即使这些崇高的尊严看起来很遥远，其实也是很容易施与的，甚至根本就不用多少钱来换。

一句关怀的话语，一个温情的眼神，一点人性的作为，对老按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是就是这举手之间，就点起了一群久违了尊严的人们那足够尊严的火炬，让那些尚在岗位上的螺丝钉，长久的发热发光！

于木鱼宅

2010-6-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