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在雾气的笼罩下，显得迷茫、缭绕。

一.

大清早的杨村外的一条公路旁就站了不少人，由于前两年杨村到阳城的公路修通了，便有附近村庄不少的有志青年和女孩进城谋事。默默的外婆信迷信，硬是挑了个黄道吉日送外孙女进城。

杨村在阳城的东部，靠近紫霞水库，西部还未开发，尽是绿色。附近有一个小镇。近几年发展很快，默默的外婆在家养猪数十头，还有不少散养土鸡。拿到镇上能卖个好价钱，也便维持得住这个略显冷清的家。默默提着行李，揉揉微微朦胧的睡眼，站在公路上等车。此时正是六月艳阳天，默默热得透不过气来。热浪一股一股袭来，将她最后一丝疲倦也带走了。

默默的外婆已过七十高龄，佝偻着身子，陪着外孙女等车。默默又回忆起了自己在杨村惨淡的过去。那时的父亲罗刚由于好赌，常常与母亲不和而吵闹。好几年都没有停歇。默默还记得那个阴沉沉的周末，母亲跟着一个穿着西装而又神色匆匆的陌生的男子悄悄离开了杨村，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母亲的离开让罗刚恼怒。默默看见自己辛苦种植的盆景被父亲砸得粉碎，自己书包里面的书也被全部撕成了碎片，满地的残渣，犹如狂风席卷后的海港，在风雨中摇摆，脆弱不堪。

她又呆呆地看着罗刚粗鲁地杀死了家里养了三年的那条小黄狗。它被死死按在一块石头上，身体微微颤抖着，然后罗刚用菜刀隔开了它的喉咙，鲜血溅了一地。默默蹲在墙角大哭。她把头埋在身体里不肯再看这个被仇恨扭曲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看了默默一眼，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咒骂：“老子没了官运，没了财运，全是拜你们母子所赐。”

罗刚走过去狠狠打了默默一耳光，将仇恨发泄在她的身上。默默不敢说话，只能小声地问：“爸，我要读书，我没书怎么办？”

“老子现在穷得饭都揭不开锅了，你这个死丫头敢说读书？”罗刚歹毒地用力一推，将默默关在了一间废弃的仓库里。

默默用尽全力想要挣脱这道仓库坚硬的铁门，可是却无济于事。默默不停地用颤抖的声音喊：“爸——我不读书了，爸，我不读了！”

“卖了你好为我省点事，换点钱来用。”罗刚继续面不改色，冷漠地吐出了这句话。默默听见父亲的话有些痴呆，用一种卑怯的声音问：“爸爸，求求你你放我走吧，我要去找妈妈！”

“求我？你这个贱命的死丫头，卖了你也活该！”罗刚说完就走了。默默的身躯在潮湿的仓库里簌簌发抖。仓库门一下子打开了，两个男人走了进来，罗刚指了指默默，右边的男人用刀子般的眼神注视着她。默默只能胆怯地蹲在墙角，小声地啜泣。

默默想跑，从来都没有一丝留恋过这个家。

二.

杨村人都操着一口流利的四川话，这是盆地的附属文化。而四川人骂人也是颇有名气的，稍稍有些不顺心，默默的父亲就会把她骂得一文不值：“贱丫头，你就和你母亲一个样，克夫又挡财的，怎么不死了算了！”

这是杨村人都有的思想。默默的父亲只是杨村里面粗劣而无文化的男人中其中一个，默默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离杨村。

右边的男人靠近了默默。他用手抬起她的脸。顿时，默默感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中年男人的手上戴着一颗金戒指，衣冠整齐，好像电视里的文化人。默默却不知道，原来衣冠华丽的人中也有坏人，她无比地厌恶这个男人，撇过头去不再看他。罗刚看见这一幕，又是递烟，又是赔笑。对着默默又是一阵劈头盖脸地怒骂，还用脚踢她的身体。

旁边的男人像是看不下去了，急忙制止罗刚，说：“踢坏了怎么办，我儿子还想娶个乖巧的媳妇呢。”说完，俯下身子去擦拭默默嘴角的血迹。中年男人假装友好地问起了默默的名字，她拼命地摇头，不说话了。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三.

深夜，默默感到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卷曲着身子在仓库里打滚。嘴里发出了含糊而又痛苦的嘶吼声，像是家里那条小黄狗临死前的悲鸣。

眼前的一幕令人心酸。默默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一片黑暗中总算熬到了头。直到铁门被推开，默默的肚子的疼痛不再强烈了，只是全身都没有一丝力气，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

中年男人看见了默默的脸色首先吓了一跳，一旁的罗刚更是惊慌起来，因为他们都看见地上那一滩白色的粘稠液。中年男人抱起默默去了医院，医生开了药方，说是食物中毒。这才让两个大男人松了口气。

默默还是被关在那个大仓库里。那里面有很臭很难闻的气味，常常熏得默默难以入睡。每天罗刚都会送饭来，然后和那个中年男人讨论默默的卖价，罗刚死咬着抬价不放。说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不是孤儿院里带出来的货。中年男人不愿意逗留太久，最终还是妥协了，咬咬牙，和罗刚商定了价钱。

四.

默默被中年男人带上了那辆面包车，她只记得父亲得到那笔出卖自己的钱时脸上的狂喜，还有中年男人愉悦的神色。在面包车上，中年男人对着惊魂未定的默默说：“我的儿子现在刚满二十，大不了你多少，前两年爬山摔断了腿，留下了终身的残疾。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又说：“他整天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劝他也不听，这次来杨村也是给他找个伴，过过幸福的日子。”默默不说话。她知道中年男人的意思。自己已经被卖给了他，要和他那残疾的儿子一起生活。

面包车刚刚驶离杨村，公路两旁就停了两辆警车。默默看见了外婆对着这辆面包车指了指，一群警察就冲了上来，抓住了罗刚和那个面如土色的中年男人。

默默被带下了车，中年男人和罗刚被拷上了警车。默默冷漠地注视着。她看见，父亲上警车前恶狠狠地看了外婆一眼，说：“等老子出来，有你好过的。”

默默看见外婆眼眶红红的，没有回话。很快，罗刚就被警车呼啸着带走了。事后，默默又回到了熟悉的学校读书，一切又归于平静。

几年过去了，默默的外婆还在不停地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她，才让罗刚称了心。默默知道外婆有腰病，行动不太方便，也不怨她。可是默默的外婆却怨起了自己。她躺在床上抚摸着默默说：“默默，你妈也是受不了你这赌鬼父亲才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也不要怪她了。你婆婆爷爷死得早，如今杨村你也没了别的亲人。外婆虽然腿脚不方便，也不能劳作，但是村里还有补贴，过段时间把家里那几头肥猪卖了，供你读书！”

默默摇摇头，“外婆，我已经决定了，初中毕业我就去阳城谋生。”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离开杨村，去阳城谋事。一方面挣钱养活自己，另一方面是逃离这个让她伤感的村庄，去寻找新的希望。

公路上，一辆开往阳城的汽车驶了过来。

默默的回忆突然被外婆的声音打断了：“默默啊，车来了，快点上车吧，记住，有时间一定回来看看外婆哦！”

“嗯！”默默提起了厚重的背包，挤上了开往阳城的汽车。汽车的马达轰鸣着，带动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地后退。有杨村、有外婆，也有过去——是该把过去抛开了，阳城还等着我呢。默默想着，嘴角绽开了如花一般的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