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死了。上帝死了后，只在洞穴里留下一片腐朽的裹尸布，在人世间堆了几座破败的尖教堂。随着上帝的死去，世界还是昨天的日升日落，可决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万能的神圣和天堂消亡了，普罗大众的俗人复活在科学昌明的新时代。于是，“科学的凯旋与生活的急剧世俗化已成为时代的潮流，人变得不再那么需要一种彼岸的结局，来解他的存在之谜。”但是百年过去，没有了上帝的世界，他的代理人还活着，让一群依然不甘心于天堂和地狱的罪民，继续跪着，以乞求死了的上帝来拯救。

皇帝也死了。随着一声站起来了的招呼，五千年的封建社会结束了。只是习惯了跪拜的臣民，一时还不习惯让跪久了的膝盖去适应站立着的生活。仍然需要造出一个大救星来，如红太阳般的万岁。

作为皇帝与领袖的差别，就是将“爱卿平身”变成“人民万岁”了。只是作为人民，在享受了万岁的尊严之后，还是觉得依然那么廉价。因为不管这“人民”多么伟大，依然是战争年代“领袖挥手我前进”的大部队中一群没有名字的“士兵甲”，或是躺在弹坑里的冰凉的“尸体乙”。抑或是和谐幸福新时代里，一直被代表着的一场大戏台下那群默不作声的观众。或者干脆用领袖自己的话说就是“死掉一半人，还有一半人，帝国主义打平了，全世界社会主义化了，再过多少年，又会有27亿，一定还要多。”

忽然就有个疑问，“人民”这个词怎么这么陌生，莫非从来就不认识？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民”？人民日报、人民画报、人民音乐、人民文学、人民公仆、人民政府、人民铁路、人民医院、人民警察、人民代表、人民币等等，这么多的“人民”，可它们都是“人民”的吗？为什么“中国人民建设银行”里的“人民”死了？为什么“中国人民工商银行”里的“人民”也死了呢？

或者“人民”，早就随着领袖的死去而死了。正如一位教授说的：我见过“人”，也见过“民”，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民”。

人民是陌生的，因为它虚拟的看不见摸不着。而作为一个个体的你，却是这样实在。就你的身份而言，你今天是“人民”，可能明天就不是了。是与不是的标准，不在于你是否活着，而在于社会的需要。抗战时期，抗日与否是区别人民的分水岭，即使是地主，抗日的就是人民。到了土改，人民的标准变成了是否拥有土地。有土地的地主就不再是人民，而只能是人民的敌人，哪怕你也曾抗日。文革时期，你是不是人民，自己说了不算，而是你的精子来源决定了你的身份。今天你可能还是可改造好的人民一员，明天没准就变成牛鬼蛇神，被踏上一万只脚了。……

你何时是人民，何时不是人民，完全由社会的政治需要决定。而这一次“是不是”就决定了你的一切：要么就是人民的一员，要么就是人民的敌人。是人民的，就可专政别人。不是人民了，就只能被人民专政。当你自认为是人民时，在台上喊为人民服务，走下台却不一定会为你服务。因为你是人，不是人民。看不见的人民利益，却永远高于一切。只是其中你分辨不清哪点是你的利益。而就在这模糊里，人民永远高于一切，故此具体到你自己的财产、信仰、人身，家资等一切利益，就永远只能低人一等。

人民作为个体是不存在的，作为名词是处处存在的。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是人，没有一个领袖说自己不是人民的一员。这话说多了，就如同说头顶三尺有神灵一样，感觉那人民就像像幽灵一样。不过，如此一来，也就更加验证了“人民”是真的死了。

“人民”死了，然而，“人”和“民”却都活着。因为作为“人”和作为“民”，其实并不一样。《论语》中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显然可见，“人”和“民”本来就不一样：“人”是社会上层，是“爱”的对象。“民”是被统治理的，是被“使”的工具。

不过，不必太悲哀、孙文还说过另外一句话“天下为公”。或者“公”也一样与“民”相关。这样组成的“公民”，才是构成一个现代社会的基本元素。

毕竟在任何一个现代社会里，首先需要的是法律而不再是专政，是平等的公民不再是敌人。就是你不小心成了罪犯，需要的也是用法律对公民的判决，而不是政治对敌人的专政。

这样想来，忽然有些高兴起来。作为一个抽象的，不能说话，不能表达意愿的概念，“人民”，死就死了吧。也许只有“人民”死了，“公民”才能获得新生。而作为一名现代公民，有你自己的脑袋，可以想和别人不一样的问题。有你自己的嘴巴，可以说和别人不一样的声音。有你自己的胳膊，可以表达和别人不一样的意志。……这样你就活生生的活过来了，而不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来“秉承民意”，不再需要一群从来不认识的代表来代表你的利益。当你在轰轰烈烈的被时代，不断“被自杀、被增长、被代表、被自愿、被就业、被网瘾、被幸福”的时候，也可以勇敢的会站起来说：请稍等，这些都是只有我自己主动才能做的事儿，请您不必费心了！

有时也会担心，我的脑袋，我的嘴巴，我的胳膊，似乎还不够成熟，至少现在还希望别人来为我做主。况且自古以来就有“为民做主”的好官，不管是“皇帝头上管三分”的包公，还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徐九经，现代也有孔繁森，任长霞这样“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他们不是更放心吗？然而，我也知道，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总躲在父母卵翼底下的雏鹰，永远也不可能翱翔蓝天。

也许“为民做主”的好官不少，但是回头看看，那些打着执政为民旗号为民做主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真的为我做了什么？倒是更多看到了在“为民做主”幌子下那么多巧立名目、设卡收费，谋取部门利益的胡作非为。

我的地盘我做主。宪法已经保障了每个公民作为主人的地位，剩下的就看自己的发挥了。而面对几个被聘来的雇员，你应该说的是：请放下你们父母官的金贵，不要再随便为民做主罢，只要好好为民跑腿儿就够了。

人民死了，公民醒了。多么伟大的“人民”，都不如一群醒了的平凡公民更伟大。

于木鱼宅

2010-6-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