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厦门的一些事美丽的马蹄声

发表于-2010年06月20日 下午6:33评论-2条

【一】柔软的石头 

从厦门回来,好几天,梦里全是石头。神奇的石头,惠安女的石头。 

其实不是石头神奇,是惠安女神奇。惠安女的一双手,让石头鲜活成山水、树木、花草,灵动成女人的婀娜。石头沉睡凝固的韵律,在惠安女的手中,一线一线地,一丝一丝地涌动起来,涌动起来。 

在胡里山炮台的巨石下,在鼓浪屿幽静的巷子里,在南普陀寺红绿相映的荷花池畔,我仔细地观察那些惠安女子,那些腰身细细瘦瘦的惠安女,脸庞微黑的惠安女,她们专心地、虔诚地在一块块石头上劳作,那些坚硬的花钢岩,那些曾让一些强悍的生命在它们面前一筹莫展的花钢岩,就这样,在惠安女目光的轻抚下,变得柔软而情不自禁。小小的电凿在惠安女手中轻吟,我听见惠安女的心里,有一支牛背上的短笛,有一位水边浣衣的女子,有一缕竹林后的炊烟,有一座天风海雨中的灯塔,风中飘着朴素的短歌。 

惠安女当然是惠安的,不是厦门的,她们来到厦门,用自己和柔软的石头帮厦门人打扮厦门,把自己连同柔情充盈的石头很精致地嵌进厦门海边那一弯长长的五线谱里,来厦门的人只要用目光轻轻一弹,厦门就会多情地歌唱起来。 

早就听说惠安的天是惠安女撑起来的。惠安女用柔弱的双手和肩膀搬动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坚硬的花钢岩很乖顺地排成屋基,然后跟着惠安女咬着牙喊着号子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最后变成了一座座坚固的石屋。惠安女给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用石头砌一个家,温暖的家,孩子们可以安心地玩耍,男人可以悠闲地喝功夫茶。 

我时常想,我要是个惠安的男人,我是绝不敢心安理得地坐在石屋门前悠闲地吹海风喝茶的,那样我会羞愧得一头撞在石屋的墙上。尽管,我出海回来累了;尽管,我给全家带回了丰盛的食物,给女人带回了她们喜欢的洋花布。当然,我不是惠安的男人,我也不懂惠安的男人,我只是在瞎想。 

我时常还想,以花钢岩之至刚,何以会乖顺驯服于柔弱如水的惠安女,就像英雄为什么总是渴望沐浴在红颜的爱抚中。上天把一种至刚与至柔放置在同一个地方,是有意让他们一同书写一种天地至理与大美吧。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在厦门走了几天,看到不少惠安女,却没有听到她们说一句话。她们只是一点一点地让石头变得柔软,让石头情不自禁地替她们抒情。 

突然又想起功夫茶来。惠安人喝的功夫茶很苦,是不是因为融入了太多女人们的汗水呢?惠安的男人喜欢喝功夫茶,喝得很幸福,喝得很得意,因为他们在品自己心爱的女人。 

【二】我踩痛了一个柔美的灵魂 

厦门周围的山上有很多石头。厦门人喜欢用石头铺路。 

那一天,我们一群人在胡里山一条石块铺成的小路上走。我的脚踩上小路的第n块石头时,这块石头竟然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我停下来,弯下腰察看。石头上刻着几个娟秀的字:符玉姝之墓。 

这是一块墓碑石。玉姝,是一个温婉的名字,一个女子的名字。 

胡里山是炮台,不是墓地。是谁,从什么地方,把一个一笔一划间全透着柔美的名字移来,并随手砌在了路上呢。 

这里,只有坚硬的花钢岩,巨大冰冷的克虏伯大炮,还有百多年来一直飘着的炮声与硝烟。这个柔美的名字不属于这里的铁血世界。 

这个柔美的名字,应该属于一角宁静的海湾。一些纯净的沙子挨着温柔的海浪在月色下模糊着一些幸福的话语。一只海鸟于清晨衔来晶亮的阳光涂抹花朵的笑脸。 

但是现在,这个柔美的名字孤零零地躺在这里,躺在冰冷的路上,躺在冷硬的大炮旁边。柔美的名字,孤独的灵魂,我踩痛了你么?是你在唤我驻足么?或者是,你我前生已约,前前生已约,多少年,多少多少年,你一直在这里等待我的到来? 

那么,我亲爱的,跟我走吧,这就走。我们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会用石头砌一座房子。你若是一位惠安的女子,你会让砌房子的石头,变得柔软而温暖。 

亲爱的,铁血,是男人的事。柔美,才是你的。 

【三】炮台上的另类游客 

那一天,在胡里山炮台,有很多张脸,灿烂的脸,兴奋的脸,好奇的脸,满足的脸。 

有一张脸看看巨大的克虏伯大炮,看看飘在厦门水道上空的云烟,然后对着天空沉思默想。在所有的脸中,这张脸肯定是个另类。 

其实,有什么好思好想的呢。如今的胡里山炮台,只是一个旅游景点。世界上仅存的克虏伯巨炮,只是一个让人看了之后感叹的摆设,它已经不会再发出愤怒的吼声了。 

可是,拥有那张另类的脸的主人思想很顽固。他总在想一些很多人都认为不可能或者好笑的事情。比方说,他总在想,1937年被克虏伯巨炮击沉的日本“箬竹”号军舰,有一天可能会突然从水底冒出来;那些当年被中国军人的悲壮与愤怒赶跑的日本军舰,有可能再一次驶进厦门水道;那些当年从日本军舰上飞出的炮弹,有可能再一次在鼓浪屿在厦门岛在沿海大陆炸响,等等等等。 

曾经有朋友好些次对他说,这不可能,杞人忧天。可他总摇头,一脸迷茫,表情很另类。 

有时候,他自己也想,我们现在有了实力不弱的海军,那座克虏伯的确就就是个摆设。可是想来想去他就是担心,那么多张脸看过克虏伯之后,只知道感叹它的巨大与威力,忘记了它是怎样从遥远的德意志远涉重洋来到厦门岛,最后被安放在胡里山的;忘记了很多年前拖辫子的清军和不拖辫子的国军,是如何杀死英国人日本人又如何被英国人日本人杀死的。 

最后,没有办法,他还是很另类地看着那座巨大的克虏伯,很另类地想,很多年前的那些英国人日本人,真的不可能再来了吗? 

他知道,他问出这个问题,在一些人看来一样很有几分白痴。但他也知道,至少,那座克虏伯,那个曾经怒吼过的庞然大物不会嘲笑他;旁边那棵当年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断又让人意想不到地活了下来的歪脖子松树,不会嘲笑他。历史啊,民族啊,祖国啊,母亲啊,你会嘲笑你的忠诚得有几分神经质的儿子么,他想。 

最后,他看看那座克虏伯,看看那棵歪脖子松树,很另类地笑了一笑。 

【四】鼓浪屿的房子 

在到厦门之前,在上鼓浪屿之前,我真的没想到,鼓浪屿上会有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国家建的房子。 

中国人的房子。英国人建的房子。日本人建的房子。德国人建的房子。美国人建的房子。等等等等,好多好多,把个小小的鼓浪屿挤成无数条幽幽的窄窄的巷子。那座日光岩高高在上,有人说是鼓浪屿戴的一顶绅士礼帽,可我怎么看都感觉像是一条伸长出去透气的脖子。 

导游小姐说,从19世纪40年代以后,能上鼓浪屿建房子的中国人都是富人。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房子,除了列强的领事馆,基本上都是庄院或别墅,要是在若干年以前,看起来肯定很豪华。 

听着导游小姐的解说,我心里就有了一个疑问。19世纪40年代以后是这样,那40年代以前呢?40年代以前,鼓浪屿上有富人的房子,肯定也有很多穷人的房子吧?那些穷人的房子后来哪去了,那些穷人哪去了? 

导游小姐答不出我的问题,很吃惊的样子。她很可能会奇怪我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很古怪,因为那些房子近两百年了一直在那,似乎是天经地义地存在着。 

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去想答案。我想,可能吧,当年为了给列强盖领事馆腾地方,清政府的官儿们便把鼓浪屿上那些靠出海打鱼为生的穷人赶出岛去,把他们赖以遮风避雨的矮小石屋夷平。失去家园的穷苦渔民们,只好窝进自己的小渔船,举家漂泊异乡。 

中国的历朝历代,政府驱逐几个百姓,根本就不将其当作一回事。就像对待地上的蚂蚁,只要需要,一只大脚踩上去就是。除了傻b级的吃斋念佛的人,谁会去可怜一只蚂蚁呢。 

列强们登上已经清理干净的鼓浪屿,看看美丽的山色,看看漂亮的海景,满意地点头,然后开始建造象征他们各自帝国权威的房子,并把它们叫做领事馆。 

那些被赶出家园的穷苦渔民们,看着东洋人西洋人在岛上忙碌,心里一定很愤怒,但他们不知该做些什么。如果那些洋人是闯上岛来侵占他们的家园的,他们可以让自己的血和洋人的血染红海水。可是现在那些洋人是自己的政府请上岛的,自己是被自己的政府赶出岛的。他们除了漂泊异乡,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如今,我站在如蚁的人群中,看那些百多年前的房子。东洋人西洋人是早已没了踪影,那些富人的子子孙孙呢,他们都散落到这个世界的哪些角落去了?风来雨去,鼓浪屿上的房子还是百多年前的房子。潮涨潮落,鼓浪屿上的房子早已不是百多年前那些房子了。 

离开鼓浪屿,站在船舷边看鼓浪屿上那些房子,我的耳边突然响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的《国际歌》,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些激动,有点想落泪。 

2010、6、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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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谢文龙精华:静月清荷
☆ 编辑点评 ☆
谢文龙点评:

美丽的惠安女有太多的神奇。惠安女用柔弱的双手和肩膀撑起了惠安的一片天。
玉姝,这个柔美的名字,孤独的灵魂,我踩痛了你么?原来,铁血,是男人的事。柔美,才是你的。
胡里山炮台,民族的骄傲。划开历史,依稀看见厦门水道上空的云烟。
鼓浪屿的房子,中国近代史的产物,一个民族的血泪再现。
优美而顺畅的文笔,道出一段历史,一段段柔软的故事!

文章评论共[2]个
一泓清水-评论

欣赏佳作,有所触动。问好朋友!at:2010年06月21日 早上8:27

文清-评论

问好老朋友,祝夏安!at:2010年06月21日 下午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