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里桐花香
那只蝶徐徐振翅掠过于窗前,于晨起已显灼热的阳光下轻巧飞去。
我注目看着,笑容渐展:看,窗外有只白蝴蝶!
同事妹妹于是也抬起头来:蝴蝶?在哪儿呢?
我伸手想指给她看,奈何那只蝶已翩然飞过,再无踪迹。
其实这已经不是我今年第一次见到蝴蝶,就在前几天早晨下夜班的路上,我还看到一只黄黑相间的蝶儿从旁边小区的花园中飞出,在人行道靠围墙的青草间飞飞停停。
它就那样悠然的时飞时驻,而且每每一停,便停在我身前不远处。
我于是伸手去捉,捉了两三次,总是差一点点又让它飞走了。但是这呆呆的家伙却还总是往我面前停,引逗得我一遍遍俯身弯腰伸手。
许是我蹑手蹑脚的动作真的很诡异,人行道上三三两两走过的路人,个个好奇的往我这边看。有迎面走来的两位大婶,笑模笑样的看着我:“捉不到吧?”我笑:“应该差不多可以捉到,这东西看起来笨的很。”
幸好清晨人不多,那只蝶儿胆大心憨,不曾被人惊到,依然一次次往草叶上停。我于是不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是自顾自地去捉。那种童稚,那份执着,忽然就仿佛回到了曾经的童年。
那时没有电脑,不用工作,不曾沉迷于网络,自然也不用天天为五斗米奔忙。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空气中氤氲着青草香,一朵小花、一只粉蝶、一棵野生的高梁,都能让我新奇半天。
那时上学,一般走河堤。路程大约也跟现在上班的脚程差不多吧。只是现在穿梭的,是这都市的丛林,当年却是奔跑在清新的田野上。
从家到学校有两条路可走,如果抄小路的话,路程较近,却要穿过石庄,其间还要走过菜地间的小道,路上往往倒了成堆的杂草之类,路也不甚平整,但在石庄村后面,却有好几棵构树。记忆中,构树上总是结满了紫红色的球形果子,摘下来放到口中,甜而多汁、余香满颊。
那些果子,低处的,我们用手拽了树枝便可以摘了吃。高处的,往往便只能跳跃着去捉树枝,试图可以把它拽低到能够摘到的高度。或者捡了枯枝用力的往上抽。可惜,抽打下来落到地上的果子,往往便脏的不能吃了。
其实说实话,我一直弄不明白所谓的构树跟桑树有什么区别。印像中,两种树的枝叶形态差不多,树上结的也都是紫红的果子。可是大人们偏偏告诉我,那叫构树,那不是桑树,两种树是不一样的。并且指了桑树给我看:这个才是桑树。
纠正多次,但在我看来,还是一个样。然后大人们便又告诉我,桑树的叶子,可以养蚕,而构树的叶子,蚕是不吃的。我一听“蚕”这个字,心中便是一阵恶寒。
记得那还是三年级上自然课的时候吧?自然老师不晓得从哪里找了些蚕卵来,说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养养试试。然后便有好奇的同学弄了去养。结果到得后来,还真的孵了出来,并且拉了我去看。结果我一看那在纸盒里白白胖胖、蠕蠕爬动的虫子,立刻尖叫着夺路而逃。
——我从小悚那些软乎乎滑腻腻的爬行生物。所谓障目虫(通常说的那种老豆虫)趴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啊。
走小路的时候,多半是在晴天,且是时间比较仓促时。下雨的时候,即使拼着上学可能会迟到,我也是决计不肯走那菜地间的小路的。因为那时候,路面上多半爬满了一条条肥硕油光的蚯蚓。我从小对蚯蚓有种病态的恐惧,以至于很多次做恶梦都梦到自己被蚯蚓困在中间而无处可逃。
多年后的一天,有一次跟观哥闲聊,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依然心有余悸。好心的观哥还在一旁安慰:“嗯,没事了,没听有一首歌么,就是专门唱给你听的啊:‘看见蚯蚓,咱不怕不怕了!’妹子,咱不怕不怕了哈,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是的,不怕不怕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胆怯的小姑娘,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放纵自己去害怕。而蚯蚓,在日常生活中,也出现的越来越少,只是伴着这蚯蚓消失的,似乎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总让我怅然若失,难弃难言。岁月的风尘中,沧桑的,何止是容颜?
那时候,若是时间允许,我是最喜欢走那宽阔平整的黄土大堤。
家乡的泥土都是黄沙土,吸水及透气性都很好,即使下了雨,由于土质疏松,地面又辗的结实,所以也多半不会泥泞。以至于我总怀疑,我们这里,是不是也可以像陕北那样挖几个窑洞出来。
雨天的时候,由于怕蚯蚓,固然是必须走河堤的,晴天的时候,只要时间允许,我也喜欢走河堤。那光洁平整的路面,无论何时,总能让我觉得心情舒畅。
且不说开阔的视野,青青的堤边草,也不说河中悠悠流水,堤外缤纷田野,还有堤上那风萦云绕的挺拔白杨,堤畔葱茏绿草间的烂漫野花,及早晨仿佛特意打出的灯光特效似的从林隙间投下来的曙光,光斑透过树叶的罅隙,被风摇晃出点点碎金。
单是那傍晚地里的斜阳薄醉,晚霞归航,便足以让我们流连忘返。因为临水多树,每有清风徐来,便带着种水风的空凉,凉爽的风拂起我拂披的长发、宽松的裙裾,衣袂飘举,发丝飞扬中那种振臂欲飞的飘然,让我几疑自己真的会随时随风而去。
感谢妈妈,从小便让我留了一头长发,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坚持。母亲对于我这一头长发的钟爱,尤甚于我自己。以至于我常常会恶作剧般的突发奇想,若是哪天我忽然心血来潮把长发剪去,顶个板寸头回家,妈妈会不会不让我进门呢?
记忆深刻的,还有路程过半时河湾外的那片坡地。
那是多美的一片坡地呵,简直就是一个百宝园。
高低起伏的坡地间,胡乱的嵌着些砖头瓦砾,其间长满了茂密的淮草。蒲公英、荠菜花、野萝卜花,在风里轻轻招曳。簇生的茅草抽出了嫩嫩的穗,我们都叫它“茅馅”,常常把它抽出来剥开吃掉,甜丝丝的,很新鲜的味道。
地里还生长着很多枸杞,那时尚不知枸杞的药用价值,只是根据果实的形状,把它称之为小辣椒。还记得因为看这东西色彩鲜艳、形状玲珑可人,我还偷偷尝过来着,不过坦白的说,生枸杞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反正我是吃到嘴里就吐出来了。不过熟透枸杞果实的汁液具有染色的作用,我那时就常常摘了大把红艳艳的果子,掐破了皮,拿它来涂书上的插图,结果许许多多课本上的插图都被我涂成了那种橙黄色。
要说那么不大的一片野地,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植物园,不光有上述这些东西,竟然还生着野玫瑰,粉粉白白的花,花朵小小的,竟然也分外招蜂引蝶。深草中,不时有蚂蚱蛐蛐蹦来蹦去。
地里还生着一种大人们称之为“择蒜”的野生植物,我却因为它形状极似韭菜而坚持称之为野韭菜。这东西也是簇生在一起,无论外形或者味道都极似韭菜,只是植株却小的多。有时我便想,大人们之所以叫它择蒜,大约便是因为它生长的太细小,择菜时很难择得干净吧?——反正我每次拔了大把的回去,让妈妈给我炒了吃时,妈妈总是皱了眉,有时便干脆让我自己把它择干净再说。
其实这种择蒜即便生吃味道也不错的,只是跟韭菜一样,吃多了心里辣辣的犯潮而已。
光是这些也不甚稀奇,甚至于有一回,雨后,竟然有一个男孩子在草丛瓦砾间捡到了一个小小的罐子,里面居然装了一串玉珠,半罐铜钱,着实让人称羡不已。所以从此每次下雨之后,我总是很注意地往那里看,却始终没有,也不曾听说有谁再发现过任何东西。
对于那只陶罐为什么会在雨后出现在那里,我曾经有过许多的设想,每一个都离不开无言的沧桑结局。
那条河,那些老堤,那些老河湾,据说曾经是抗战时期刘邓大军浴血奋战过的地方。就在那条河畔,有个长方形的,多少年来,一直被人称之为万人坑的池塘。这方小小的池塘,许多年来,一直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用它的名字见证着当年曾经发生过的血腥屠杀。
有时我便会想,那只小小的陶罐,也许便是在那时或者更早的某一个历史时期,被人掩埋在那里的吧?其中,没准也蕴藏了一个悲欢离合的曲折故事。
静静躺在泥土中的陶罐,蕴藏着的那个小小的期盼,后来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那个期盼无疑就此沉寂,但每到春暖花开时,它应该还是会随着那萌动的春的气息,也悄悄的萌发着的。
只是岁月淘沙,当河堤随着春风绿遍,当野花在肥沃的泥土中遍地招曳,当喧闹的蜂蝶熙攘来去,那过去的时光,我们却再也无法追溯。
曾经漫天遍野的原野蜂蝶早已成过往,而今天,曾经的残缺记忆也将渐渐湮没于岁月的长河中,而当终有一天连青草绿树都成了过去的传说,那曾经如蝶如烟的过往,还从何记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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