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在向日葵迎面阳光的方向,我看到他侧面坚毅俊朗的脸庞。
那是在暮晚的斜阳下,该说些什么呢,于我,认识他许久,在心底已很深,可是,我们是陌生人,因为于他,我可能只是一个相亲对象,从他的目光中,我能感受到。那明亮的目光,偶尔散过的睥睨,孤独且寒冷。
我却不能抵抗他对我的吸引,我怯懦地介绍自己,他却微微一笑,“还用介绍自己吗,我们小时候就认识。”我慌乱的一惊,确切的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他能记得。“回去吧,我们有机会再见面”,他说。他没有问我的电话号码,按照常规,这是对我的拒绝。我目送他的身影远走,朦胧中。
在遍布向日葵的小路两侧,这熟悉的地方,我的思绪只能散乱的飘荡,我想呼喊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可是,他们听不到,他们远在天国,而此前,我却并不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直在我的心里,我固执地认为,我们的生命在一起,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而此刻,我隐约感到了绝望。
回忆:
二十年前,我认识了他,他跟他的祖母经常来我家的诊所,捡拾那些医用塑料垃圾,那个小小的小男孩,瘦瘦的、黑黑的,比我还要小,妈妈说他很可怜,虽然我不懂事,但是,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他怯怯的明亮的眼睛,我就会忍不住把手里的蛋糕分给他,他从来都不要,他的祖母只是说谢谢。时间久了,我会主动把病人用完的输液瓶拿给他,他依旧很怯怯地看看我,然后放到塑料袋里,有时,我想拉他的手到外面玩,院子外是满满的向日葵,他总是怯怯地退到后面,他很懂事也好像很胆小,一时一刻都不离开他的祖母。
那时,我刚刚上小学二年级,大概八岁多了吧,一天,在我们地方电视台的“都市报道”中,我看到了他,看到了牵着他的手的头发凌乱、神情苦楚的祖母,他们夹杂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一个懒散的没有系好扣子的男人,坐在脏乱的床边,断断续续地说:“她妈妈不养他,我又没跟她结婚,她自己愿意生下小孩的……,当初就让她打掉,她不听,生下孩子她跑了,凭什么孩子让我管。”这是一个亲生父亲亲口说出的话,他光光的脑袋,是我时至今日存留在记忆中最恶心的一幕场景。
“就是,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管,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一家三口还吃不饱肚子呢,哪有功夫管闲事”。浓妆艳抹的泼妇大声叫着,肥肥的*房随着带劲的声音有节奏的蹦跳着,旁边,是一个忙着打游戏的小男孩,全然不顾周围发生了什么。
一老一少,在人群中无力地站立着,老人哽咽着,沙哑地更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孩子太小太可怜,天天跟我捡垃圾,有细菌,总是感冒发烧,你看瘦的……,她妈妈嫁人了,那个男人也不好,总是打她,她不敢把孩子接去,怕更受罪……,你们不管我们也不要紧,关键是孩子到上学年龄了,有户口学校才要,你是他爸爸,你就去派出所给上上户口……”也许老人已哀求了太多次,连她自己都无力地再说下去了。
“我不管,我给上了户口,万一成了我的事,派出所找我怎么办!”这个男人说道。说完这些,他的脸瞬间变红,他瞅了小孩一眼,迅速耷下头去。
指责他的众人哑然,周围顿时沉静,对这种人,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在这种沉静中,小男孩突然挣脱了老人那双苍老无力的手,他扑向他所谓的父亲,他打他、踢他、咬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如受伤的小兽用尽全力挣扎着,发泄着他最后的怨恨,周围没有人制止他,那种绝望的呼喊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没有任何语言,只是本能地“啊,啊”的喊着,他扑朔的大眼睛里的泪水,以及那种被刺伤的愤怒与绝望,时时回荡在我的脑海里。镜头在这时被切断了,随后是他在学校铁门外的影像,他摇晃着大门大声喊着“我要上学”,那是愤怒的呼喊,而这时的愤怒,我现在想来,不光来自他的父亲,小小的他,已经强烈的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公平,愤恨的意识已经在那时侵入了他的心灵。
我哭着央求我的父母收养它,做我的*弟弟,妈妈说,可以是可以,可是他不会来的,他要跟他的祖母在一起,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帮他,帮他们收集废纸箱,免费给他们看病打针……。我后来在父母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听到,有些人家想收养他,他不去,或者自己又跑回来了。
后来在媒体、政府和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上学了,好像还得到了一些社会上的资助,依旧能看到他跟祖母捡拾垃圾的身影,在烈日的向日葵中,那双绝望的扑闪着泪水的受伤小兽的眼睛,总是让我湿润了双眼。他一个人上下学,没有伙伴。
皮虎,我家诊所看门阿姨的儿子,和我一起积攒下所有的纸箱、废弃垃圾,每天都会送到他跟祖母的小屋门口,他去诊所的时候,我们会跟他一起捡拾别人扔掉的矿泉水瓶。可是他总是躲着我们,长大以后,我才懂得这是为什么,越是敏感懂事的孩子越是更加的自尊,有时候怜悯会让一个自尊的灵魂无地自容,每个人都更渴望被平等的看待,没有人天生想成为弱者。
其实,我的父母也一直帮助着他们祖孙俩,除去免收医药费,每个月都会给当地民政部门送去200块钱,因为学校免收了所有费用,加上有别人的生活资助,我父母的这点钱就积攒起来作为他十八岁后的教育费用,不管他能不能考上大学,都会用这笔钱帮他学习一技之长。
我们一天天长大着,他从瘦小的小男孩变成高挑的英俊少年,他很聪明,成绩很好,精通各种体育项目,皮虎跟他都是校篮球队的,这使我有机会在看皮虎打篮球的时候能够“顺便”见到他,可是,他依旧很孤独,不幸的遭遇把他刻画的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谨慎,他不苟言笑,通常离开篮球场,就独自走开不与其他人交流,在我看来,皮虎算是场下与他说话比较多的,可皮虎说,“算不上朋友,偶尔只说些球技之类的话,傲得很,可能觉得我们谁都不如他”。我想,这不是他的本意,有时候强烈的自卑会让人误以为那是骄傲。
他的眼神是那样特别,怎样形容呢,那时我觉得他的眼睛挺像刘德华的,是一种很坚毅的锋利的目光,可后来,我成年以后,那是在我看到电视里的邱泽以后,我又觉得他们的眼睛也很象,眼角的睫毛很长,是一种不经意的内双,似乎掺杂一些柔软的忧伤,但又好像在防御着什么。当然,运动场上的他,那小兽一样充满野性进攻的眼睛让很多女孩子为之疯狂,用她们的话说,他很酷。我在青春的年龄,也不可避免地被他的气质所吸引,我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各方面都很平平,长相也一般,没有男生追我,可能是在小医院里长大的缘故,我倒是白白净净的,用皮虎的话说就是很“清爽”。我梦想着我能快快长大,我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那时,我偷偷读了很多小说,善感的头脑让我坚信这肯定是他最想要的。
可是命运总是那样扑朔迷离,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冬天,我家诊所突然起火,我的父母为了抢救困在里面的病人双双被烧死。后来,公安机关的调查结论是,因为皮虎偷偷躲在器械室里抽烟,没有熄灭的烟头引起了这场大火。皮虎和他的妈妈跪在我面前,我没有怪他们,其实,我的父母是可以逃生的,可我的父亲却执意要冲进去救一个输液的80多岁的老人,而我的母亲也紧跟着冲了进去,我不好说他们太无私还是太自私,他们自私,是因为在生死关头却没有想到他们唯一的女儿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还在外面哭喊着他们,也许,他们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死亡。皮虎是我从小的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父母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果,我的个性很静谧,不善与人争执,这是父母遗传给我的宽厚秉性,与其说是我对于命运是坦然的,不如说这是一种逆来顺受的对命运的服从。
我没有其他亲人,从那以后,我跟皮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父母留下的积蓄,加之皮虎一家人的勤劳,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与平和,虽然,有时,心中会有一点点的孤独,会思念死去的父母,但是,想到他,想到他的境遇,想到他的眼睛,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是的,他是我那时一种掺杂着很多说不清的道理的心灵安慰。暗恋,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
我替父母履行着承诺,每月从他们留下的钱中取出200块固定存入民政局给的那个账号里,虎皮一家人都支持我那样做,他们是好人,当然,其实他们更愿意帮我尽快做手术,去除脸上下颌处的那块被火烧伤的伤疤,可是他们还是尊重我的意愿,我愿意用这些钱帮助他。
初中毕业后,我就进入一所护校学护理,我想早点工作,不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关键是,我不想一直读书,把父母的积蓄全部用光,我要给他一个家,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搀扶他从幼小时就不幸福的人生。
读完护校后,我义无反顾地回到故乡,在当地的医院当护士。我的工作很好找,因为我是本地定向委培的,而且,我父母生前在卫生系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们认为这个时候应该帮我一把。我喜欢我的故乡,我的父母永远留在了这里,我想继续在这生活,守护着他们,也守护着、远望着、等待着那个在我心底的人。
我工作时,他还在读高中,因为有了自己的收入,我把每月替父母资助他的钱增加到300块,我给他买衣服、买鞋子、也会时不时装到信封里几百块钱让他买资料用,当然,他不知道是谁做的,一切都由他的班主任转送,我跟他的班主任有保密约定。成绩优异的他,不费劲地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我为这个结果欣喜若狂,比为自己还要高兴,我祝福他,能有好的生活,哪怕从此不再回来,只要他能够幸福,彻底远离不幸的阴霾记忆。我也为父母高兴,他们的那笔钱终于可以帮助他开始走上一条新的、广阔的、光明的人生道路,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是,我没有停止对他的资助,上大学后,我把每月的资助增加到500块,很多次,民政部门的人找到皮虎父母,说他要停止资助,因为名义上是皮虎的父母代替我父母做这件事情,而他只知道有人通过民政部门帮助他,却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因为我们要求保密。可我不愿意停止,我知道他有奖学金、还出去打工,但我更希望他的大学生活能是轻松的、能更专心的学习,在他真正踏入社会之前,这是我对他的心意。
有一天,皮虎回来大声咋呼:“他当警察了,来我们酒吧搜查,抓了好多小姐,把我们经理也带走了。”我瞬间一阵欣喜,他回来了。可是我并没有太久高兴,他的祖母在他刚考上大学时就去世了,这个地方在我看来给他的记忆大多是屈辱的、丑陋的,他应该彻底摆脱这一切,忘掉这一切的。可是,他毕竟回来了,这是上天给我的希望。
我25岁了,在这个边境小城,我算是大龄姑娘了,虽然被安排了几次相亲,可都觉得不理想,觉得都没有他棱角分明的帅气、没有他那种让人觉得独特的气息,或者说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燃起我心中奉献爱的那种欲望,其实我知道,我也没有遇到真正想要我的人,他们计较我下颌处的那块伤疤,我跟皮虎一家一直没有积攒够动手术的钱,皮虎做了很多工,晚上还要去酒吧做dj,可钱还是不够,他偶尔会怪我,“那笔钱也不少的,你应该留下自己用的。”我没有说话,我知道皮虎是为我好。可是,我忘不了他的眼睛,他受伤的小兽般锋利绝望的眼神,我愿意尽我的一切力量抚平他的创伤。
确切地说,我克制不住想成为他的妻子的愿望。可是,我们生活在不同的轨迹里,我跟他没有共同的朋友,我同样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况且,即使遇到了,我们也许只是看着面熟的陌生人。那次,唯一的一次,他的手臂在执行任务时被歹徒划伤了,我戴着口罩为他包扎,我紧张他的伤口,低着头仔细给他擦药清理,可是,他不会知道我是谁,而我,好像也没有摘掉口罩自我介绍的理由,我不懂得主动交往异性的技巧。
最后,我想了一个很土的办法,我憋红了脸对皮虎妈说:“您去跟姚大妈说说,让她帮忙在公安局给我介绍个对象吧,我喜欢当警察的。”
姚大妈是皮虎妈的老姐妹,她跟老伴在公安局收发室分报纸,我觉得,他们这个年纪的大妈都爱给人牵线,她会乐意的,小城不大,我知道公安局的年轻小伙子早就被抢光了,最近刚来的年轻的好像就他自己。当然,我也担心,他早就被人介绍女朋友了或者他会看不上我,但我,好像不试试就永远不会死心,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决心和勇气。没想到,不几天姚大妈就回信儿让我相对象,而且对方正是他。当时,我还以为我们确实有缘分,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可是他却没给我机会,也许,他也同样嫌弃我那块伤疤。
回到家,一家人就紧忙追问我怎么样,我不说话,他们见我不高兴,也就不再问了。皮虎劝我:“没相上就算了,他有什么好的,确实帅、确实有学历,可是工作危险还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我!”我以为他是故意逗我开心才乱扯,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安静,你相亲那么久了,既然没合适的,你就考虑考虑我吧!”我笑了,“少开玩笑了,我才不会没人要呢”。是的,皮虎一家人从小就是我的亲人,而皮虎,是我最亲的哥哥。
现在:
可是,两个星期后,我又见到了他,他是来找皮虎的,临走的时候,我们恰巧在院子里碰了个对面,他并不吃惊,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避开我,只是说道:“上次刚好有任务,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没来得及,不知道是指什么,反正他依旧没留我的号码就急匆匆走了。也不知道他来找皮虎做什么,我追问皮虎原因,皮虎支支吾吾,说“交个朋友”,对这样的说法我不置可否,但我想皮虎应该没事,如果皮虎犯了事,他会直接把他带到公安局去,既然皮虎没事,我也就不再追问。
他隔段时间就来,跟皮虎总是神神秘秘的,有时他们会去向日葵里谈很久,我跟他见面的次数也就多起来,皮虎妈会高兴地留他吃饭,她以为他是来找我的。我给他做饭,做我拿手的菜,他吃的很香,总说好吃。吃完饭,我必定要送他出门,装满一大带子的腌肉或是腊肠让他带走,但我们的话并不多,无非是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明天天凉记得加衣服、下次再来之类的话。我觉得,即便是这样,我的语气、我的神情、我的紧张,足够让他明白我对她的好感,我们没有心灵的交流,也许他习惯了防御,而我习惯了静静等候。后来,电视里出现了在皮虎的酒吧抓获毒贩的报道,我大概明白了他跟皮虎的合作。
皮虎告诉我,他们老板的女儿好像对他有意思,好几次一块到酒吧玩,我知道皮虎的老板是我们这的首富,他有很多产业,这家全城最大的酒吧夜总会只是他集团下极其微小的一丁点,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好像真的不计较,只要能看到他,能对他好就行。
他依旧是常来,有时只是来跟皮虎打打球,有时会买东西来,直接留下吃饭,好像从来不是专门来找我的,我甚至也猜不清他是不是“顺便”来找我。而皮虎妈很高兴,以为我们谈的很好。我会给他织毛衣,买衣服,挖空心思地给他一切我认为他需要的东西,他收下,很客气的说谢谢,然后回送我一些书籍,很多是林清玄、龙应台的,也有海岩的小说,我其实已经不太读言情小说,但海岩的小说,总是在不刻意的叙述中刺痛你心中的某个地方,尤其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玉观音》,里面女主角的残酷以及背叛,男主角的绝望以致死亡总让我窒息地伤痛,虽然女主角总有能上升到国家高度的正义理由。我跟他说起过,没想到他记得。如果人们都躲出去了,我们会一起看书,他喜欢看一些哲学书籍,然后我们互相倾听对方的感受,这是让我感觉很美好的时光。可是,他从来没有送我过花,也没有单独约会请我吃饭过,甚至从来没有要过我的电话号码给我打过电话。我曾试探着说希望去给他收拾一下宿舍,也说过想天天给他去做饭之类的话,可是他用沉默拒绝了我,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去勉强他,我甚至感谢他没有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塞责理由来敷衍我,那会使我从心底感觉很难堪。我顺从着他,因为我爱他,懦弱到没有自我的接受一切,只因为我想晚一点失去他。
终于有一天,皮虎悄悄告诉我,他快结婚了,我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说;“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随份子。”皮虎不明白我的若无其事,“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我无法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那样卑微的连受伤的感觉都要隐藏起来,我为什么那样地发自心底的去护卫他,我宽容的理解他:“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有担待的,需要功成名就捍卫起的自尊,更何况,从小经受不幸的他,在心底更需要一种世俗力量的支撑,我真心祝福他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没有来跟我解释一切,没有开始,哪里有什么结束时的告别,我想,我更加不具备追问他离开的资格。
他结婚时,托皮虎带来了请柬,皮虎妈很生气,说他脚踏两条船,人品太差,甚至说:“应该把你一直帮助他的事告诉他,为这个他就应该一辈子报答你!”皮虎紧忙劝阻道:“妈,你封建剥削主啊,人家因为接受过你的帮助就要卖身给你啊,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笑笑说道:“没事,我们一直是普通朋友,你看我们都没有单独约会过,是我想找更好的。我对他的帮助仅仅是想做好人好事,谁都不要跟他说,一辈子都不要说,这也是我父母的心愿。”皮虎妈这才唉声叹气的作罢。我托皮虎随了份子,并带去我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两条情侣围巾,我自己织的,我在边上很不显眼的地方缝制了一个小小的装饰商标,上面绣着“向日葵永远面向阳光的方向”,不知道他懂不懂,不知道他的妻子能不能带给他心底的阳光,希望他不要笑我幼稚。
他从此没有再来,皮虎说,他的妻子很漂亮,其实人也不错,从来没有小姐架子,就是贪玩,玩惯了,经常玩通宵。
皮虎突然有一天给了我很大一笔钱,说是终于积攒起来的,对我的伤疤,他始终有心结。我不想让他再为这件事揪心,通过手术,我终于恢复了洁净的脸庞。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我依旧相亲,却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我已经29岁了。
一天,大概半夜了,皮虎砰砰地敲门,我开门,却没想到看到了他。皮虎双肩扛着他,他们一身酒气,而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随时都要呕吐的样子,皮虎说:“酒喝多了,吐了一车,大概胃也很疼,回他家找不到钥匙又没人,只好来咱们家了。”我赶紧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灌了些醋,然后让皮虎去煮绿豆汤。人们都说,男人结婚后,就了却了一件大心事,会象充气的皮球一样长胖的。而他,却更瘦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下,我知道他很难受,我给他吃了点药,他便沉沉睡去了,我不曾离开他,我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我是那样的爱他,那样的心疼他,可是我没有机会给他做更多,他不需要我。天快亮的时候,他醒了,我紧忙去端绿豆汤给他喝,他说,“不用了”,没有正视我的眼睛。我送他出门,他回头说“对不起”,我微微一笑说“没什么”。见到我,这一次他是不自然的,在他的心里对我是有愧疚的,“没什么”其实并不能说服他,他是清楚的。可是,我真的不怪他没有告别的离开。
早上,皮虎连声哈欠的问“走了”?我点点头。
“你们怎么喝那么多酒”
“高兴呗,破了件大案子,是他找我的,我们好长时间不见面了”,皮虎摇晃着走了。
果然,午间的地方新闻里,就播出了公安局破获了一件特大贩毒案,我看到了一个光光的脑袋,我不会忘记,那是他的父亲。我知道这种案子通常是要杀头的。
我想,他的心里不会舒服。
后来,我在医院里的走廊里碰见他,我朝他微笑,我已经很释然,我爱他,但并不企及得到什么,所以不管得到还是没有得到,面对他我都很坦荡,我会象关心弟弟一样关心他,虽然他其实要比我成熟很多。
“怎么来这”?
“胃有点不舒服”。
“严重吗”?
“没事,拿点药就行”。
“那好,再见,有事可以找我”。
我们的对话象认识的但无关紧要的熟人,不痛不痒的招呼。
后来,关于他的消息很多,又破获了几个大案子,被全省公安系统记一等功,成为了地方局最年轻的刑警队长,甚至成为全国的扫毒打黑英雄,他确实还很年轻,才28岁,可是我知道他心里背负的巨大压力,关于他的父亲,那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我也听到一些传言,那件特大贩毒案,好像也牵扯到他的岳父,正在调查中,那家夜总会好像是个毒品交易点。可是,我无法安慰他,因为那是他妻子的责任,我跟他,可能于他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连电话号码都不曾记下过的熟人。
如果,从此以后什么都不再发生,我想我跟他的生活永远也不会再有交集。我会继续相亲,也许会永远把他放在心里,也许会忘掉他,但总有一天我会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因为,我并不是跟生活较劲的人。而他,会仕途顺坦,会到达更高的位置。可是,命运却总是在捉弄人,似乎不能停止地要对他残酷,而我,注定是这一切的见证者甚至是参与者。
那天夜里,我值班,一位病人被送来急救,胃出血,大量出血,无法止住。是他,鲜血喷涌而出,可是所有的措施都没有效果,我在旁边配合医生,一边不停地对他说:“别怕,没事,别怕,别怕……”我一直说,一直说,我是那样的害怕他睡着,他微微睁开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我,他的眼角有泪滴。出血,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得到了控制。
她一直在外面哭泣的妻子,疯一样的跑进来趴到他面前:“你吓死我了,是我不好,都怪我平时没有照顾好你,下午就觉得你不对劲的,都怪我……”看得出,她很爱他,那天晚上交班后,我没有回家,我不放心,虽然他和我其实没有关系。
第二天,我主动申请做了他病房的护士,我跟院长说,他是我的表弟。院长很吃惊,“远房的,算是有点关系”,我补充道,我想别人大概也都知道我们的身世,我头一次撒谎。“既然是这样,当然可以,我们也正准备给他配个经验丰富、业务熟的好护士呢,他们局长指示的”。院长停了停,好像考虑了一番说道,“既然他是你表弟,我也就不瞒你了,他的病好像挺严重,但还没有确诊”。我当然知道院长话里的意思,我当时几乎惊呆了,“复诊结果应该出来了,你去韩医生那问问吧”。我立刻没有知觉的跑了出去。
可是,来到韩医生的门口我却没有了要问结果的勇气,我慢慢挪回到他的病房,他漂亮的妻子正准备给他奶喝,我疯一样的夺过来,歇斯底里的喊道:“难道你不知道出血后不能立即进食吗?”她显然被吓到了:“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她小声说道,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我觉到了自己的过分,“一定要注意,大出血后12个小时是不能吃东西的,以后进食,也要是流食”。 “雅琪你回去吧,一夜没睡了,我现在没事了,我想睡一会,有护士在就行,你去看一下爸爸吧。”他说。她却执意不肯走,可我还是撵走了她,“他需要休息”,我很烦,我没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好象在他的病房里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我拿过去温度计给他量体温,“不好意思,刚才太凶了”,“没事,她不会在意的,你也是为我好,她明白”,“我去一下韩医生那”,我不能再跟他多说一句话,我害怕我的眼泪随时都会迸发出来,我想,不管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我想第一个知道,不能让他独自承担。
也许真的有命运,有些人似乎一生都要遭受磨难和不幸,他从来没有得到命运的厚待。是胃癌,晚期。
我擦干眼泪回来时,他已经沉沉的睡着,他太虚弱。等他醒来的时候,我努力朝他微笑着,可我什么都说不出,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没想到,又麻烦你了。”他似乎要打破这种沉闷,但却总是那样的客气,他起身要下床。
“你去哪”?我紧忙去搀扶他。
“没事,随便走走”。
“你不能乱走,要休息”
他微微一笑,但并没有听我的。他去了韩医生办公室,我偷偷跟在后面,我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可是,他回来时,竟然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地点燃一根烟,望着窗外,然后一根接连一根的抽,我没有制止他,我知道也理解他心底的不平静,他还年轻,他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才刚刚开始,这是他唯一的沉默的发泄方式,除去他的妻子,他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傍晚,他打电话给他的妻子,说他没事,疗养一阵就可以出院。他选择孤独的面对命运的残酷.
“麻烦你件事好不好”,他说,“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但是希望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包括皮虎,我已经跟韩医生谈好了,我的病暂时先保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答应我就好”。
他不想告诉我原因,我没有理由寻根问底,我只是一个护士,就点点头。
“还有,我不想要专职护士,你走吧,我会跟你们领导解释清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会走,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你可以试几天,如果我确实不行,你当然可以赶我走,但是现在你根本就没有赶我走的理由”。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你非得让我说出来你才明白?这个时候你应该笑我才对,笑我活该,我不想你看我这样,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狭隘,我为什么要看你笑话,我根本就不恨你,你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我不想你可怜我,我不想你同情我,你知不知道,你懂不懂,我不想再欠你的,我已经还不起你了。”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悲哀,眼睛中充满一种锋利的绝望的光芒,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痛,这才是他心底真正的原因。
“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心疼,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事情,陪着你,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想法,你从来都不欠我的,一切都是我愿意的,这种愿意甚至与你无关,就是我自己想,从心底想对你好,”。我哭着说道,我头一次在他面前表露我真实的感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朝我发火,是因为你根本没把我当外人,这次,你赶不走我的,我厚着脸皮也要待在你身边”。
我啜泣着,委屈着,头一次真正像一个女人般在他面前哭泣者。爱他,才会心疼他,心疼他,所以要更加爱他,不管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后来,我们都沉默了。
电话响了,是皮虎找我,我擦干眼泪,给他扎上针,便来到医院门口,他来给我送饭。
“你昨晚怎么不回家?”
“突然有个急救病人”。
“是陆祈杨吧?”
“你怎么知道”?
“是谢雅琪告诉我的,一夜都在哭哭啼啼的”。
“你跟她很熟”?
“很早就认识,不是跟你说起过嘛,他应该没事吧,听说是胃出血,他呀,整天办案蹲点三餐不正常,还要喝酒应酬,再加上那个谢雅琪肯定不做早饭,胃不坏才怪呢”。
皮虎把饭盒堆到我手中,转身要走。
“你不去看看他,你们现在也算朋友吧”?
“朋友?对你好的才是我朋友,他又死不了,不就是出个血嘛,活该没娶你”。皮虎习惯性地摇晃着手走了,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治疗期间,他很平静,也很配合。闲暇时却不肯停歇下来,不停地有电话打进来、打出去,他竟然还在挂心一些案子的进展情况,还在指挥一些突然搜查,我很生气,但我耐心地劝他好好休息,他却总也不肯听,我只好趁他熟睡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手机。
“请你还我手机好不好”。
“不行,你要休息”。
“可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等病好了,有的是时间处理”。
他低下头去,冷冷一笑:“怎么会有时间,你是学医的,你比我更清楚”。
“你不要悲观,这种病现在能治好的,正因为我是学医的,我比你更清楚只要你配合治疗就会有希望”。
“你把手机还我吧,我真的急用”。
“不行”!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你只是我的护士”!
“我是你的护士,我才有权利这样做,这是我的职责,当然,我只是你的护士,你可以去投诉我,说我管得太多了,你也可以换掉我,说你不喜欢我,你去做吧,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做嘛”。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的话令我很伤心。
“对不起,我有些过分,”他的语气平缓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不是唱高调,也不是想立功,你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奶奶对我说,我的父母原本都是很好的人,自从他们染上毒品,整个人都变了,没有责任感、自私、扭曲……,我的母亲,为了能有钱吸毒,她生下我就跟另一个男人跑了,可是那个男人,不把她当人看,有谁会把一个吸毒鬼当人看呢,后来她自杀死了,而我的父亲,因为毒品六亲不认,为了吸毒就去贩毒,结果呢……我真的恨这个东西,我想最后再做点事情”。
我哽咽了,“电话可以还你,但不能太过分,不然,我会把你的病告诉你的同事,那样就没人敢来*扰你”。
就这样,我们互相妥协了,在他剩下的未知的生命里,我选择了满足他。没有意义的延长等待,不是他想要的。其实我并不了解他,所以,我要每一分每一秒待在他身边,再也不错过靠近他、呵护他、安慰他的每一丁点。
他放不下的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他的岳父,“他肯定没问题,不然他不会招一个警察入赘的,我的身份大家都是清楚的,这两年,我们接触很多,他人很正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他现在并没有从事不正当生意往来”。他给很多人打电话这样说,并不避讳我在的时候,我感觉为他岳父的事情,只要是他能说的话的人基本上都说了。
谢雅琪一天三次来,送饭、喂饭、陪他聊天,他不让她总是待在医院,而是让她回家照顾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已经取保候审了。而他们单位对他的病情很关注,积极协调我们医院联系这方面的专家,希望尽快可以转院动手术。谢雅琪总是会对我说许多感激的话,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好好照顾她丈夫。她并不惹人讨厌。
但是,经过省城专家的会诊,初步得出来的结论是,癌细胞已经大面积扩散,不宜进行手术,唯一的办法是化疗,我们院长以及他的局长亲自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他,希望征求他的意见,能够转到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可是,他拒绝了,他竟然对他的局长说,他想用剩下的时间办完几个还压在手中的案子,“不要让雅琪知道,我对不起她”。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爱,于他而言,就是不要跟他一起分担痛苦。
可是,爱于我而言,就是与他一起承担生命的沉重。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好好照顾他。
那天夜里,剧烈的疼痛折磨的他无法入睡,可是我帮不了他,任何医生都已经帮不了他,我们只能给他注射吗啡。他昏沉过去,我抚摸着他的脸庞,他英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锋利的眼睛,是那样倔强的告诉所有人他的坚强,而此时,那微弱痛苦的呼吸,让我的心阵阵发痛。他醒了,疲惫的睁开眼睛,我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你不要哭,为我这种人不值得,我真得想换个护士,我不想你这样”。
“不,不要,我要陪在你身边,一直都要,我真恨自己,没能粘着你,死缠烂打地嫁给你,管你喜不喜欢我,只要能好好照顾你就好,也许你就不会这样”。
他笑了,痛苦地笑笑。“是我自己贱,没有珍惜你。可能是报应吧,是我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上了断头台,虽然他罪有应得,可我没有听奶奶的话,还是去报复了他,用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可他到死都不知道,亲手给他戴上手铐的是他儿子,他根本不认识我。也许,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当年,我妈真的应该打掉我的”。
他使劲按压着自己的胃部,疼痛让他汗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说了”。
“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不可能对你的爱无动于衷的,你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温暖,可是,我却没有好好珍惜……,你帮了我能么多,我却冷漠地没有任何回报,我也不想这样……”他再次疼痛地昏了过去。
第二天,已经几天没露面的谢雅琪来了,红肿着双眼,她告诉他,他的父亲突发心脏病过世了,谢雅琪说,她不怪他,这是他父亲应该承担的,当时,她选他,他的父亲没有反对,其实是有私心的,是想彻底的金盆洗手,是想彻底摆脱一些人的纠缠……,“父亲已经过去了,有些事情就永远查不清楚了,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谢雅琪最后说道:“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们离婚吧,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什么娶我了,对不起,也没有好好照顾你,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知道,我离开你,其实对你也没什么影响,我要跟皮虎走。”这是谢雅琪最后对他说的话。
他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很平静地签署了离婚协议书。
他请求我把皮虎找来,我答应了,皮虎也很爽快的答应了我,我在医院门口等他,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皮虎头一次情绪那样的激动,那样认真的激动。“我恨他,你知道吗,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如果不是他,也许就烧不起来,那天预报要下雪,我想把你积攒的那些废纸箱收进屋子里,偏巧看到了桌脚的一盒烟,我太没出息了,便偷偷抽了一下,我父亲叫我回去睡觉,我慌乱中就扔了烟头……,这件事确实怪我,可是没有他,如果你不是那样的想帮他,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更可恨的是,你心里竟然有他,没关系,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要帮你得到,我接近他,给他提供信息,把接头地点安排在家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接触到,不要紧,他最后不要你也不要紧,他不喜欢你也不能勉强他,可是,那天,他喝醉酒的那天,他竟然说,他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就有家的感觉,越是结婚后,就越是强烈地想念你身上的那种温暖。可他喜欢你竟然不去好好爱你,不就是想攀上谢雅琪这棵大树吗,他太可恨了,而你呢,你的青春却都耗费在他身上了,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冷漠地装作不知道。那笔钱,那笔你做手术的钱就是他给的,是他立功奖励的,是赎罪吗,那好,我就让你付出代价,我让你的老婆背叛你!我要让你的自尊无地自容,谢雅琪会跟我走的,我把他娶谢雅琪的原因告诉她了,哪里是因为爱,爱她就不跟她要个孩子吗?谁不想跟自己爱的人生个孩子?谢雅琪再单纯也会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在遇到他之前,谢雅琪是追求我的,但我拒绝了她!”皮虎红着眼睛说完了这些话,我没想到,他那样恨他,这样的愤恨是我带给皮虎的,可这么多年来,我却是那样漠视皮虎的感觉。
“皮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怎样对我,因为我爱他,不管他知不知道,我爱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得的是癌症,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这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他没有亲人,他甚至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都没见过,也许谢雅琪是他唯一的依靠”。
“癌症”?
“是的,谢雅琪不知道,他一直瞒着她,你进去吧,他找你,我想,你知道应该怎样跟他说,不要在这个时候伤害他”。
皮虎进了他的病房,他们谈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晚上,这两个男人都是红红的眼圈,他们哭了,可是三天后,皮虎还是离开了家,离开了小城,他带走了谢雅琪。
最后的治疗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我给他做饭,打针,读书给他听,虽然他根本已经吃不下去什么,生命仅靠输液维持,在剧烈的疼痛面前,他始终隐忍着,不肯发泄出一点声音。我小心呵护着他,我希望我的温暖能够使他最后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我的存在能够使他不再惧怕、不再孤独,虽然,他不曾开口对我说,他爱我。
我代替了谢雅琪,我给他洗脚,擦身体,他不再拒绝,生命是脆弱的,灵魂更是这样,他需要我,越是靠近死亡灵魂越是真实,无法隐藏,无法躲闪。他的肩膀处有很大一块伤疤,我心疼地抚摸着,“是怎么回事”?
“被火烧的,小诊所失火的那天,看到冲天的火苗我就跑了过去,任凭奶奶怎么喊我,那是我喜欢的地方,有我喜欢的人,你们从来没有鄙视过我,对我们是那样的好,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就救你们,我拿厚衣服包住头,就冲了进去,看到哭喊的你,就把你拉了出来,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非要再进去,因为你看到你的父母又冲了进去,然后我就把你推到了人群里,进去找你的父母,可是一块大横木砸了下来,压在我的肩膀上,后来,我被火警救了出来,可是真的很遗憾,我离你的父母已经很近了,如果不是那块横木,他们是能出来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如果能够早一点,哪怕早一秒钟,也还来得及。”
我看着他,我的眼睛湿润了,“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要不我永远不会知道,我不知道那个蒙着头的人就是你,当时,我就觉得那人也不大,很单薄的,我当时很后悔应该拉住他的,没想到是你”。
“但是,真的很遗憾,你还是成了孤儿,我想帮助你,可是我那时没有能力,自己还是一个被施舍的人。……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我也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我当时是那样的想救你,我无法想象那个干净整洁善良的小女孩儿在这个世界消失,这算早恋吗?我才14岁,有一阵子,我的脑子里全是你,想你没有了父母过得好不好,我偷偷的去皮虎家看过你,但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早恋,我要好好学习,老师们不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吗,而我,更加不能够,我是靠人家的资助读书的,不能让人家失望”。他笑了,笑自己少年时的青葱傻事,落寞的眼神有着几许的无奈。
“其实,当姚大妈告诉我给我介绍的对象是你时,别提我多高兴了,可是我刚到地方,局里就通知我回去执行紧急任务,我当时也没心情跟你要电话了,队长说很危险,最好跟家里告个别,我怎么可能在生死未卜的时候给你个希望呢,那次,我们牺牲了一个战友,也就是那次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工作是多麽的危险,这是我从前没有想象到的,所以,我开始认真思考,我到底要不要成家,要不要交女朋友,我没有通过姚大妈继续跟你联系,是因为我不能伤害你”。
“可是,我在酒吧里碰到了皮虎,他主动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很准确,他在酒吧里人脉很广,这对我们很有帮助,所以我们就有了联系,就又碰到了你,可是有时候,一些东西是不能把握的,我得到消息说,这家酒吧的老板和一个大毒贩有染,而且那个毒贩的名字我认识,是我父亲的名字,我想亲手抓住他,我是有私心的,我太想报复了,这个人带给我太多耻辱。我毕业后之所以再回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再碰到他,当然,那时我所想的只是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是谁,没有他我照样长大了,我是没想到他会沦落到贩毒的地步的。可是我们跟了好几次都没线索,尝试着把确听器放到酒吧老板的办公室里却总是没机会,我知道皮虎跟谢雅琪很熟,我希望他能帮我,可他拒绝了,认为那样太没良心了。恰巧那时候,谢雅琪开始追求我,我也就顺水推舟地接近她,虽然,我是那样的喜欢你的温暖,可是我被一种强烈的报复欲冲昏了头脑,我舍不得你但又不得不和你保持距离,我知道应该尽快离开你可是又忍不住见到你,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可我想,案子会尽快破的,我最终会给你个交代的,但是,即便是我真的通过谢雅琪进入了她父亲的办公室安装上一个确听器,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可我们已经停不住脚步了,一个被捕的大毒枭交代说,谢雅琪的父亲当年就是靠贩毒起家的,为了得到证据,局里指示我进一步接触谢雅琪,我同意了,不惜决定跟她结婚而放弃你,功夫没有白费,在一次宴席上,一个老板对谢雅琪的父亲说‘一个多年前的朋友想会会他’,别人可能不会在意这句话,可我的职业敏感让我意识到一定有事,果然,我的父亲出现了,我们抓获了他,并从他身上搜获了大量毒品,没有证据证明谢雅琪的父亲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可是,有多起案件都发生在他的酒吧里,所以他也被调查了”。
那天他的精神还可以,说了很多,似乎想把他一生想要说的话都要说完。“我现在后悔了,其实没什么意义,我亏欠了谢雅琪,她是爱我的,可我欺骗了他,连生个孩子的请求都拒绝了她,我想好好对她,可是我知道婚姻绝对不是最好的方式,他在我这里得不到足够的爱,我对他再好,我的爱都是不真诚的,而对于你,我背叛了自己的内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即便知道我跟你的日子不长,我也要跟你在一起”。说着说着,他睡着了,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这次他温暖了我,他让我的生命感觉到了从谓有过的温暖,我体会到了最真切的爱。
终结:
可是,最后的死亡没能使他平静的离开。
一天,他的局长来找他,不是慰问而是很隐秘的交谈。我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局长不会在他这个时候还亲自找他。他叫我进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这是他最后一件求我的事情,他要去酒吧。我无法不同意,他其实没有征求我意见的必要,他只是尊重我,把我作为一个至亲的人,尊重的告诉我一声。但我的要求是,必须与他一起去,于是,我随同医院专门派出的急救队被安排在酒吧的一个小包间里。酒吧里有很多便衣警察事先做了埋伏,他们警戒地盯着门口,他与他们小声嘀咕了几句,便镇定地在吧台前坐了下来。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黄头发的、胳膊上纹龙的年轻人,还有被他紧紧搂在身边的谢雅琪,那年轻人疯狂地笑着,大声吆喝道:“哼,我知道这里全是警察,可是老子是不怕死的,我在她身上装满了炸药,谁不老实,我可是立马就炸的,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用陆祈杨来换她!”他用手枪砸着谢雅琪的头说道,然后,他猛地转向吧台的方向,“你,就是陆祈杨,有种的你过来,老子是坤波的儿子,上次逃掉的那个,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老子今天是找你报仇的!”他恶狠狠地冷笑道,眼中充满了邪恶的杀气。“是的,我就是你要找的陆祈杨。”他站起身来,走向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惧怕。“你有种就冲我来,绑一个女人可不算本事,还有,我真替你不值,为一个教你贩毒的父亲报仇,一个真正疼爱儿子的好父亲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走这条不归路的,你好好想想,我们给你时间”,也许这句话真的触动了那个年轻暴徒的神经,他紧紧搂住谢雅琪的手有些不自觉地松动,也许这种神经上的松动,其他人并不会觉察,而他,他微妙的感觉到了,因为他是一定要救谢雅琪的人,就在别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谢雅琪,而这时,随着一声枪响,他,倒在了血泊中,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蜂拥而上的便衣也紧跟节奏擒住了那个年轻暴徒,可是,已经晚了,谢雅琪哭喊着捂住他的伤口,我们也紧忙冲了出来,股股的鲜血,在他的腹部喷涌而出,他对谢雅琪说,“不要紧,不是因为你,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不要负疚,开始新的生活。”他被抬上了救护车,可是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瞳孔越来越散乱,我使劲抓着他的手说,“别怕,我在……”。可是,我知道,这次我留不住他了,他快要睡着了,他在说梦话,声音很小,可是我能听得见,他说:“对不起,没来得及……”
没有到医院,他就停止了呼吸,我没有哭,这样的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是他的选择,也许于他而言更加的体面自尊有意义。他们局长在追悼会上说,“他的任务,仅是露个面把歹徒引出来,可他不顾病体奋不顾身用自己的生命制服了歹徒,他是真正的勇士。”
皮虎在一个荒废的院落里被营救出来,他和谢雅琪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被那个年轻暴徒绑架的。除了我和陆祈杨自己,没人知道,那个年轻的暴徒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皮虎跟谢雅琪留在了小城,经营他们的酒吧,而我,也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在同事的撮合下我跟韩医生结了婚,因为,他也曾经说过,韩医生是个好人,我们有了一个孩子,还有了自己的诊所,就建在我家原来诊所的废墟上,是用他留下的钱建好的,他的抚恤金、他跟他祖母的小屋被开发商占用的赔偿款。不久,那片满是向日葵的荒地,也会高楼林立。
多年后,我跟皮虎来到他的墓前看望他,皮虎说:“我是个粗人,那时年轻冲动,一直误会他,不懂他的想法。当年,他让我把谢雅琪带走,他希望我能给她新的生活。而他,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最自私的想法,他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爱你,他想跟你在一起,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的好人。”
我哭了,远处的向日葵依旧朝向阳光的方向,我一定要幸福地活着,安慰他不幸的、遗憾的灵魂。谢谢他,最终给了我机会让我走近,虽然是那样的来不及。但是,曾经偷偷的爱他,真的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那是我青春岁月最美丽的心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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