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墨白先生

（一）

08年八月间，遇见墨白先生。

我们认识于橘子洲畔湘江大桥上，川流不息的人海中。

夕阳的半张脸隐在岳麓山后，它半屡余光瞄着墨白先生，墨白先生站在大桥上，桥下是滚滚北去的湘江水。墨白先生占着整个人行道，双腿分立以一个稳健的姿势固定在人海中，人流在此滞留。

黄昏时候，是湘江大桥最最繁忙的时候，许多人开始骂骂咧咧。

墨白先生白净修长的右手举着一束百合，间着九朵血色玫瑰。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我手上正举着相机，学校的摄影课业安排我来湘江走一遭。

我很困惑，墨白先生到底是要干吗，何苦在这个时候引起民愤。

墨白先生开始说话，不，他开始大吼：“关小月！！”

于是我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穿着白色裙子，留着长发，正是书上说的白衣飘飘的形象。我不想形容她的眉目，只是告诉你她很漂亮，对于女子，我一般不会仔细描绘，怕相形见绌。

这个叫关小月的姑娘站在桥对面的另一波人流中，迷茫、恍悟、震惊、害怕……这些复杂的表情在一瞬间划过她象牙般的脸庞。显然，她没有事先知道，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有墨白先生这号人物的出现，因为她那夕阳下如暖玉的葱白小手，被紧握在另一个男子手中。

关小月姑娘甩掉身边男子的手，跨过护栏，冲进车流，墨白先生翻越这边的护栏，冲进车流，全长沙都静止，为他们让路……非常完美！

但是这一切没有发生，这个叫关小月的姑娘突然从最后震惊的表情中苏醒，迅速走出了我的镜头，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身边的男子。

于是我的镜头里只剩下墨白先生，他像泄气的气球，以我不曾见过的速度失去所有的力量，那个稳固的姿势一下子崩塌，交通恢复顺畅。但我在这喧嚣里还是听到了墨白先生卡在喉间的那句未了的话：“我喜欢你。”不禁黯然。

我想我可以走了，毕竟，街灯要亮了。于是我转身，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墨白先生拉住了我。

我回头，凝望他，疑问地。用眼神：干嘛？

“照片。”简洁的俩字，在后面的日子里，我知道墨白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说出话来是很不容易的，他话少。

我愿意给照片，但是，只能传送，不能把相机给他。

他说他叫墨白？很奇怪的名字，有点耳熟，但我不知道，在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李安那部大片《卧虎藏龙》中大侠的名字，我向来不爱看电影，看过也很快就会忘记。

于是，我写下我的qq以及我的名字。走了，墨白先生有点萧索的身影在街灯里渐渐地模糊，心里有点凉，但我没有理由为他留下。

（二）

我保留着一张照片没给墨白先生，他那个背影。这个身影让我不忍心给，不舍得删。

墨白先生的头像长亮，在十一点以后我们学校断网，我用手机隐身上线，凌晨二三点墨白先生还是亮着的。我喜欢在朋友们的空间里闲逛，看看大家的心情，或者文字。墨白先生喜欢写诗，诗歌是个好东西，是个能守住心情守住秘密的好去处。不管他人如何揣测，真正的意思还是只有写的人明白。墨白先生的复古诗歌以及现代诗歌，我都喜欢。觉得这个理科的男生才情非常，并有一种我无可匹及的对文学创作的热情。

我喜欢古代诗歌，对仗工整，华丽凄美。不管我在什么心情下，都能找到合适的诗词来代替我想说的话。遗憾的是我不会写，我顶多把人家的句子拿过来拆分写成散淡的文字。但墨白先生总在我更新后就出现在我的访客中，他常对我的文字表示赞赏。女人大抵都是虚荣的，我接受这种赞赏，并表现出无比的创作激情。当然我没有明目张胆，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我有这样的倾向。

墨白先生曾写一首芦荻夜：

脉脉佳节至，凄凄蝉复殇。

冷月渡浮云，孤雁入他乡。

露重湿我目，芦荻望潇湘。

湘水如有意，代我问卿安。

卿在湘水岸，我在沅水南。

相去知几许，来去两茫茫。

相识如昨日，思量比夜长。

夜长梦不得，书此与卿详。

我爱这字里行间深深浅浅的哀伤，断断续续的思量。某个时刻我不能自制地把自己想象成这个站在湘水畔的令他深情难舍的女子，长夜里等候，沾着一身晨露。

可事实上，墨白先生与我在网络上不咸不淡的交往着，我们谈文字，谈诗歌。墨白先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有说到诗歌或者其他文学的时候才会话多一点。

许久以后，墨白先生说要请我吃饭，感谢我。感谢我什么？见证了他的脆弱？他的悲伤？还是难堪？

没有拒绝，觉得无所谓，或者寂寞或者有所期待。事情过去太久，经不起推敲了。

总之，我去了，在城南。

再见，墨白先生似乎已从那个事件中走出来了，绝口不提关小月。大三的他有着比我成熟许多的想法，对于生活对于未来。那晚月色很好，我们在他学校的操场一圈又一圈的绕，墨白先生说了很多很多话，我大多在听，在猜测，在观察。

墨白先生坚持送我到校门口，但我赶上了末班车，婉拒好意。途中接到墨白先生的短信“今晚，我不用抽烟。”我没有回话。

（三）

这个时候，我与老胡正在冷战。老胡是我的发小，多年不见以至于我忘记了他，再出现却是以我未婚夫的名义。我曾冷笑我妈幼稚，但老胡的追求我没有拒绝。这个在海关上班的上海男人，以无比的细腻插足我的生活。

老胡是个好人，我妈说的，等我毕业了就应该嫁给他。但是我妈不知道他的大男子主义，无数次地让我骂他沙文猪。这一次他让我十一去上海，坚定的不容置疑的言辞让人非常痛恨。我发起冷战。

这个时候墨白先生莫名却意蕴非常的短信给予了我某种自信。但我还是理智地知道，老胡是我不能轻易放手的，为了名誉，或者，虚荣？

最终，我和老胡还是结束了，我不能容忍他的大男子主义就如他不能再包容我的无畏。

时间推移到了09年，我大三了。我忙于实习，学习，不常写文字，不常在线，直至暑假。墨白先生突然的短信，打断了我美妙清闲的夏夜。他说：“范范，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

我很困惑，是什么，给了墨白先生这样的勇气？我笑笑，无心于此却无比好奇：“墨白先生，喜欢我什么？”

墨白先生沉默许久，回复：“喜欢你大腿。”

我非常生气，我认为我是不应该与一个对自己不重要的人生气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地完全失控了。我说：“墨白先生，我告诉你，我以前不曾喜欢你，现在没有喜欢你，往后不会喜欢你，你给我有多远就滚多远。”夏日的夜很凉爽，漫天的星光下唯独我火冒三丈。

（四）

我明白自己喜欢上墨白先生是在发现他的好之前的事。墨白先生的好我是在说完那句话后发现的。

生气完了以后我才知道正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么生气，于是开始后悔.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阅读墨白先生每一个字字句句，开始自作多情地认为他的那些多情的字字句句都是为我而写，那些深深浅浅的哀愁都是为我而生。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复活的机会。

可是墨白先生仿佛知道了我的这个小秘密，他开始讳莫如深，在我面前表现出无比的镇静无比的冷酷，长久的冷淡我。正因为如此，墨白先生在我心中形象日益高大起来，慢慢地我竟不能在随意的提及，必须抬高头颅才能。我的心里滋生出无数的不知名的小虫子，一个一个蚕食着我，速度缓慢却战绩惊人，我感觉不到痛却瘙痒难耐，开始日日夜夜地关注着墨白先生的动态。

墨白先生去了上海，在仰望东方明珠的时候给我发车河图片却没有一个字。墨白先生出差到苏州，发给我苏州璀璨的河灯依然没有只字。墨白先生被派武汉常驻，给我发胭脂路上的人来人往照旧无语。墨白先生终于被派回湖南且住靠桃花源，于是我看到满园欲开却未放的桃花。

终于，墨白先生发来简讯：夜游月湖，廖表微念。月湖是学校附近最最漂亮的公园，曾经一个月夜我们在那里见面，墨白先生试图揽住我的肩头，我给了他一拳，并离开。

我疯了般地冲出宿舍，又往回跑，多年来如此细致地在镜子里端详我的每一个细节。还好，我尚美好，尚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墨白先生在月夜下有芦苇环绕的木板小渡等，远远的我就看到了那一点红色烟火一明一灭。我没有小舟，我没有破水而来，却是披着一身月光狂奔而来。我都忘记了要掩饰一下我的迫切，忘记了应该矜持。但后来墨白先生曾赋诗一首，盛赞我出现的那一刹那，端的是一个披着银色盔甲披荆斩棘的月光仙子。

近一年来对于墨白先生的那点小幻想，那点隐隐的喜欢，在再见他的那一瞬间全部退后，因为眼前的墨白先生太真实，真实得让我以为这又是假的。

当我还在纠结该如何判断，眼前的墨白先生是否真实的时候，墨白先生抱住了我。这一刻，我没有看到墨白先生的眼神，虽然我从来都认为眼神可以泄露一切。但我不在乎这一点了，单是墨白先生这样紧张地拥抱着我的这一刻，我认为我就是那个被墨白先生想的念的要珍爱的那一个。

墨白先生埋首在我的肩窝，咬我的耳朵：“范范，不要再拒绝我。”

这样被一个我喜欢的人紧紧拥抱，我从来不曾，就算是老胡也不曾。我没有拒绝，我无法拒绝。

（五）

午夜，春申阁，墨白先生在江风中等着我。在这更深露重的春夜，我穿越了好几座城，来到这个人的身边。我想我自己是伟大的，伟大到为他跋山涉水而来，是真的喜欢着这个人的。

我假装专注地读那一首诗，诗墙上的任何一首，反正我的目光事实上没有停在那遒劲的诗行上。我站在一棵桃树下，抑或是樱树下，树上开满了粉白粉红的花，夜色太迷茫，我分不清。我艰涩地读着那诗句，我每个字都读了，可每个字都没入眼。

那棵开花的树蓦然抖落了漫天的嫣红，甚至有扑在了我眼睑上的，可是我把这漫天的嫣红关在了外面。墨白从我的身后拥住了我，继而吻上了我的眉我的颊我的唇。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忘记了站在我前面读着诗的跟我一起翻山越岭的姐姐。

于是回去很久以后我都在念叨同一句话：如何让我遇到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然后那漫天的花雨又会回放，一次又一次。

比深夜更深的夜，墨白先生对着我吟一首诗《假期》：

老虎开始吃草了

你还没有来

新闻里说多云转雷阵雨

我在车里

看雨慢得和你的短信一样

晚上很静

梦里有一颗子弹和一个假期

大虫吃草了

打猎做什么　

我不去　我不去

坐一段长途列车吧

想着你的清澈和调皮

你没有来

一低头就下雨了

恩　乖

快点来

我会像老鹰抓小鸡一样

照顾你

我仰首看着墨白先生的眼睛，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我说：墨白，我已经来了。我敢发誓，我从来不曾如此温柔过。

墨白先生不是老虎，他不会吃了我。在我的生命中，有两个男人是无害的，一个是小宝，一个是墨白先生。我们拥着被子说话，讲那些已经淡远的过去，讲可能的那些未来。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我都不再有这样的时刻。

我们第一次牵手了，我们第一次接吻了。我从来不曾与谁走到这一步，墨白先生果然是特别的，不管我承认与否。

（六）

我记得我们是说了再见的。

可是很多时候，人们说再见这个词只是掩饰不再见找个悲剧。

第二天，我一定跟墨白先生说再见了，我挥手了，微笑了。

墨白先生坐着黑色的奥迪a6里，离去。直至消失在拐角，他不曾回头。我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东湖路上人来人往。

坐一趟不常不短的列车，如来时般，几个小时后，我回到我的世界。从此，墨白先生的世界与我泾渭分明。

我们的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这个剧情我不曾料到，却自导自演了。如一个休止符的出现，在好不容易唱上的高调处，这个休止符出现了。原本的绕梁三日不绝终究成为了梦想。

或者，我在心里说了，不曾动过的情深意动：再见，墨白。

可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七）

墨白先生这样总结了我们的故事：

有一天，王子醒来，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于是，他去问母后，他说，母后啊，我为什么心里空荡荡的呢。母后于是拿出那面镜子来。那面无所不知的镜子对王子说，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你不知道你要拥有什么。王子觉得好复杂好复杂。

母后很担心自己的王子是否能够如期继承王位。于是母后决定探究清楚王子的内心到底是被什么困扰。从王子的老师那，母后听说功课很认真。从王子的仆人那，又听说王子每天都按时就寝。一切都那么一如既往的进行着，并无异样。

母后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王子与一位大臣的女儿交往甚密。而大臣隐约有图谋篡位的端倪。母后久经历练，明察秋毫。但母后不知道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或者有什么阴谋，一切都那么不确切。

有一天，大臣的女儿要去岭南，据说很久都不回来。中间的故事很曲折，但总体就是王子想留下她，但没能留下，她终究还是离开了京城，走了。

后来没多久，王子便死了。没有七个小矮人，没有水晶棺，也没有出现过灰姑娘。

（八）

我经过墨白先生。

没有人知道，不打算让人知道，墨白之于我，到底有何意义。

只是明白，墨白先生是我23年来最最华丽的那个转身间遇到的。

而墨白先生，只有一个，有生之年，不会再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