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不要我们了?”
我用力地拉住要离去的父亲的衣袖,一双眼睛惊恐地在他脸上寻找着答案。
“不会的,傻孩子,你和妹妹先坐这儿,我和你妈烙点油馍做干粮……”
父亲耐心地安慰我,我才松了手。馍烙好的时候,水已在院外涨到齐脚脖深了,庄子里别人家的房子都泡塌了,因为都是土墙,我家的是砖包墙,是父母辛辛苦苦刚盖好两个月的全村最好的房子呀,如今它成了全庄的避难所,全都躲到我家来,越来越深的水在屋外威胁着,大家先是左堵右补,后来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人们才惶惶张张地准备铁丝木棍,在水中编筏。天上的雨仍在下着,地下水像是白蛇的妖法作怪,一个劲往上升。天哪,莫不是耶苏又一次在考验芸芸众生么?可是并没有那救命的船儿来到面前。
大家坐上了筏,我家的房子,一会儿便在父母的眼泪中倒塌了,母亲哭的哀哀欲绝,父亲按着她的肩膀说:“现在顾命要紧,有人在,还怕没房子么?”母亲止住了哭,却紧紧地抱住了我和妹妹。
雨住了,地上的水却仍像一只只出笼的猛兽,嗷嗷地嘶叫着,四下狂奔着,浑浊的黄水掀起巨浪,咆哮着向东滚去,夹带着臭猫死狗烂瓜浮菜,一齐抛向那茫不可知的远方……
我和妹妹吓得闭了双眼,被母亲抱在怀里,父亲在筏上严密地注视着筏的松紧,稍有不牢马上下水修理,千辛万苦弄来的一碗玉米汤,被我和妹妹就着干馍吞下去,父母亲只是捧一口浑浊的黄水,湿润一下渴得冒烟的喉咙。大难来时,两只巨鸟用他们的羽翼,为两只乳雏遮风挡雨。
水下去了,但有话在流传着:洪水可能还要来。为了安全,大家一致决定渡河到北边乡去——那里地势高。
一只小木船停在岸边,众人纷纷争渡,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呀,小孩哭,大人叫,你推我扛,乱七八糟的像兵荒马乱中的逃难一样。
母亲忽然不见了,我随着众人惊呼的方向一看,船边的水里一缕黑发飘在水面上。“妈妈,妈妈……”我绝望地跺着脚,哭喊着,小小的年纪想不来许多,只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感觉,紧紧地控制了我的心:不,妈妈,孩儿不能没有您,您回来,回来呀!
记不清母亲怎么被救上来的,我狠狠地握住她的手,一种绝望后又复苏的现实是多么珍贵,我高兴地涌出了热泪,滴在母亲湿发凌乱的苍白的脸上,她努力地睁开眼,费劲地对着我们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这是1975年的夏天,这一年我五岁。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真感谢上天给我开了一个美丽的玩笑。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由衷地认识到:灾难来时,一家人千万别走散,要活,即便是贫穷地活,也是幸福的;要死,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在另一世界里做一团圆鬼,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8-23 10:08:5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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