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反义词和同义词,多数词都是近义词。例如:革命,变革,改革,改良,改善,修正,和平演变,……总体上看,它们都有进步和完善的意思,互相之间都该是近义词,本无所谓好坏,只是程度上力度在递减而已。然而,每一对近义词的量的递减,到最后近义词就变成反义词了:“革命”一直是被提倡的,而“和平演变”则一直是被防止的。也许这就是量变带来的质变吧。
革命一直就是个伟大的词汇,革命家也一直就是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只要一提起革命,就会想到天翻地覆你死我活改朝换代,就是拿起枪割掉你的命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黑白分明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就是血淋淋尸横遍野红旗遍地。就是冤冤相报报仇雪恨血债要用血来偿。不管怎么说,革命尽管好,只是太暴力,太血腥,不大符合文明和谐的大趋势。
尤其是在连反革命罪都被取消了的今天,“革命”是不是还那么伟大,还要不要继续革命,究竟要革谁的命,该怎么去革命,革命手段本身要不要革命,……所有这些,都成了悬而未决的疑团。
希特勒算是革命者吧。不说他发动世界革命的壮举,就是他那一呼万应的气势,岂是一般人所能望其项背?只可惜他的下场不怎么高大,只落得个人类公敌的称号。
斯大林一直是伟大的革命领袖了,可现在看他领导的苏联究竟革命成了什么,还真不好定论。正如他的尸体从荣耀的巅峰被挖出来,鞭笞到屈辱的阴沟一样,他的革命形象也已经有点颠倒的模糊了。
同样被万人敬仰的墨索里尼,革命尚未成功,革命的本钱就像烤全羊一样被悬吊在了米兰广场上,等待人们用仇恨的剔刀来剜割。只是这剔刀怎么能消除当年对他敬仰时的卑微?
至于一代宗师的革命家尼古拉?齐奥塞斯库,是怎样从“民主、团结、进步、欣欣向荣”的神圣的国家元首,变成了“人民公敌”和“独裁者”被枪决,其实也就只有短短的三天。……
两组人马,两个阵营,曾经是水火不容的敌我两方。然而,正如“解放”之对应于“沦陷”,“攻破”之对应于“失守”,也许如果历史再来一次,胜败重写一回,“人类公敌”也就成了“历史缔造者”,“国家英雄”也就约等于“恐怖分子”了。
然而,暂且抛开词义本身的褒贬,单从“革命”这个角度看,他们的作为其实很相似,他们的结局其实也早就注定了。也许这是所有革命者注定的命运。
历史上,不管是暴君还是明主,抛开曾经的辉煌,其实结局无非两种:或者暴毙,或者流亡。从恺撒大帝到拿破仑,从查理一世到路易十六,从墨索里尼到希特勒,从马科斯到波尔布特……,“万人敬仰”和“万人唾弃”只是转眼的事。“热烈鼓掌欢呼”和“踏上一万只脚”只是手脚之间轻易的替换。所谓的“万岁”很可能到不了明朝,所谓的“千秋”很可能只是转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曾经像蝼蚁一样被踩着的亡魂,很可能早就准备好了也踏上你的身躯。
古罗马诗人查维纳说:“几乎没有一个专制暴君能安享天年。”古代暴君多用篡权和阴谋获得政权,他们也同样被篡权者和阴谋家所剥夺权力。近代独裁者,多为演讲和理想鼓舞起盲从的民众成为忠诚的战士,他们也同样被这些战士激愤的子弹射穿头颅。也许这也是革命的必然过程和结果。
与这些轰轰烈烈或恐怖残忍的革命相比,有一些历史的变革,则显得实在太平淡太平凡。
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因涉嫌受贿罪于1976年7月被捕,对此案的调查竟持续了七年之久,1983年被提起公诉,判四年有期徒刑,后被保释。对此,不知道日本人的仇恨该怎么化解。
韩国两位臭名昭著的前总统全斗焕和卢泰愚,从军人独裁专政,到光州事件的血型屠杀,可谓人人可得而诛之。可经历世纪大审判,他们也终于逃脱了重刑。也许,他们之得以苟活,正是韩国现代文明的开端。
再看美国,一场死伤百万人的南北战争,终于以一方的绝对胜利,一方的无条件投降而结束。然而,两位赫赫有名的叛军首领——杰弗逊?戴维斯和罗勃特?李将军,却依然荣享在国会大厦里神气活现的万年荣耀。甚至对这场战争的解释,也并不是胜利者记录下的唯一历史,而是各自迥然相反的记忆。失败者也如英雄般享受着子弟兵的赞美和礼遇,而完全不是如“叛军”那样,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
当政权再也不是让一个人登峰造极的皇位,而变成一种轮流坐庄的游戏。当决策再也不是一个人决定一帮人生死存亡的命令,而变成一种集体智慧的折中。当权力者本人,也不再是拥有仅次于上帝的权力,而只变成了一个政治符号。到那时,所谓的掌权和夺权,上台和下野,都不再有任何梦魇般的恐惧,甚至没有了什么警惕和紧张。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一顶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换取呢?到那时,也许革命本身,也随着这血腥和恐怖一起,变成了一种遥远的历史记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平自由而又威严高贵的法律的裁决!
我同情秋瑾的英勇就义,我也惋惜林昭的刚烈被害。我理解杨佳的失去理性,也无奈唐福珍的无畏自焚。如果在你的脚下只是一枚瓶子样的催泪弹,而不是一轮钢铁造的坦克车的话,我宁愿还是选择自己找两瓶矿泉水来自我洗涤一下就算了。只是如果最后给你选择的,只能是送你归西的子弹,或者是让你身首两处的钢刀的话,我不知道是否能做出甘地那样的决策:或者让侩子手不断抡起的钢刀,终于因为使用太久而断裂,或者射击手瞄准了的钢枪,最后因为躺下的太多尸首,而软化!
也许“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本身就是一种强者猖狂嘴脸的姿态,但是,对不掌握武器的人来说,承诺“不首先使用暴力”,会不会赢得一种同情?尽管这类似于弱者的乞讨,可能对事情的结局完全于事无补。
有人说中国人创造了五千年的文明史,也有人说中国从来无历史,所谓改朝换代不过是一个模式的多次重复而已。一直不知道哪个说法更有道理。
只是刚才读了这样一则新闻,知道历史还是在不断的创新着的。“差10天就要结婚的独生儿子被人10余刀扎死,恳求已怀身孕的准儿媳给自己留下条根也没能如愿。这样一位死者的母亲梁建红,却在法庭上给凶手求情,感动得现场法官潸然泪下,于是一个“死定了”的凶手宋晓明终免一死。……
这位母亲的做法,究竟是深明大义,还是发昏糊涂,留待历史下结论吧。只是这起罕见的血债不用血来偿的案例,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本身也是一场伟大革命,一场抛弃了血和命的温柔的革命!
于木鱼宅
2010-6-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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