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勒尼是希腊神话中的精灵,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养育者和老师。他是个终日醉酒的快活老,喜爱音乐,并能预卜未来。如果有人抓住他绑起来,可以迫使他说出未来的预言。有一天,弥达斯国王抓住了他,逼问道:“对人来说,什么是最好最妙的东西?”
聪慧的西勒尼回答:“可怜的浮生啊,命运多舛的孩子啊,你为什么要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无法得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归于乌有。不过,对你来说,等而次之的东西是——立刻就死。” ——引言。
有一回,我领着三岁不到的外甥在田野间漫步。当美不胜收的风景难以促使他再往前迈步的时候,我就哄他说,“阿诚,看!前面草丛中躲着一只野兔。”他听后顿时来了精神。为了逮到它,外甥陪着我往前走了很远的路。直到我们返程,外甥也没能一睹那只野兔的尊容。可他对野兔隐藏起来的事实深信不疑。同时我也告慰自己,这片辽阔山麓中肯定有野兔的,不过是没有遇到而已。
“如果一种谎言对生命来说如此必须,那么,让人们认为这谎言并非谎言而是真理也就同样必须。”舍斯托夫的话在我耳畔回荡。身旁年幼的外甥自然是不会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享受到谎言的甜蜜与无知的好处。回家之后,小家伙兴高采烈把他和舅舅去抓野兔的经历告诉母亲。我朝姐姐做了个鬼脸,心里暗想,至少他逮到了属于他的快乐呀。
姐姐的另一个孩子正在襁褓中嗷嗷待哺。这个小不点儿刚过半岁,饱受病患折磨,这边湿疹尚未痊愈,那边口足病又来袭;加上体质虚弱,时而感冒发烧,真叫人伤脑筋。假如他能用语言流畅表达自己的感受,他会对人生做何感慨我就不得而知了。这时候,他当然不会知道痛苦对于人生来说本就是如此频繁。我也总不能试图说服他相信,痛苦乃是生命腾飞前的历练吧。幸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奶瓶对他的吸引力要比真理更胜一筹,这是埋藏痛苦的最佳方式。
出于对新生的好奇,在外甥们未萌世以前,我就颇费心机揣测他们未来幽深的景况。如今,渴望观瞻他们成长的历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看到他们羸弱幼小,任凭大人摆弄,总有担心他们不能称心如意地成长,进而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以尽做舅舅之责。有一次,姐姐提到大儿子每晚都纠缠着她读一个故事才肯入睡,我便送了《安徒生童话》和《伊索寓言》给她。我以为借助知识的窗口,能让人更客观的去窥视和认识所处世界,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定位。只希望他们尽早触及蕴藏知识的宝库,最好终究能够喜欢上书物。曾几何时,幻想自己以亲密导师的姿态引导他们一生,在他们成长旅途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怎奈他们的舅舅从小就惯得一副骄躁品性,同样是亟待接受教育改造。看清这点之后,也就逐渐打消了误人子弟的想法。但我可以把许多的书籍送给他们,培养外甥读书的习惯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他们今后人生路到底应该怎么走,确实不是我这个舅舅负责的范围了。他们的父母才是他们未来的最大帮手和监护人。像很多渴望成功的年轻父母一样,姐姐和姐夫这个阶段的生活重心不可避免的偏向事业一端,着实无法将太多时间腾给家庭和孩子。虽然将两个孩子养育成人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太大的问题。现在看来,我的外甥日后会受到严格管束,灌输一流的教育,最终成为这个社会出类拔萃的人儿。
一切如常的话,我们外甥们将在一种相对舒适的环境中茁壮成长,并建立起自己的幸福体系,但他们仍不可避免的要尝尽人生百味。人生莫不是如此,不可能永远陷在快乐或伤悲的影子里。光明隐藏在黑夜的罅隙中,繁花落尽空剩残败图景,风雪之后总会现出晴空……悲欢离合的故事不断交替演绎,这才是完整人生的集锦。可是,明白这一切又有多少意义呢?坦然面对现实又有什么用呢?唯有亲历之后,一切才明了。
如今,他们幼小的躯体中欢快奔涌地鲜血还没有触及现实的冰霜,记忆也不会置他们于难以自拨的境地,生活是可任意畅游的平静池塘。他们正在人生中最美妙的春光里扬帆,在幸福暖流的环抱下,向着青春炽热的港湾挺进……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也要途经我身后千百万条航道中的某一条,被相似的礁石牢牢卡住;当痛苦程度超出对生的欲望之时,他们也会想到以自杀换取解脱;他们会在疾光中感慨快乐短暂,幸福易逝,为现实感到困惑、烦恼和哀愁。所有人生的必由之路,如果他们不能穿越,就将倒下;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难逃一死的人,就其最终结果而言,也就无所谓“目的”和“意义”了。既然谁都无力抗拒死亡,早夭也算一种幸福了,它让人跳过毫无意义的人生旅程,直接归于终点。可是,一个人活着不需要去明白这些。活着需要信仰,即使这个信仰是一个谎言,但对于短暂生命来说仍不蒂于强效安慰剂,足以让人亢奋一生。
与降生一样,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崭新的,且只有一次。从某种层面上说,活着竟只为能够演绎那一场死。幸而我没有孩子,也就无需担忧最亲密的那个人的痛楚。换个角度来看,只身一个人过完一生,原来是很美妙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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