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莫名的情绪再一次将他彻底击溃,回到过去。无法交流言语的夜晚仿若困兽,徘徊在惆怅与暴躁的边缘,想重温平淡的过往已不可能,如果此时有一杯可以忘却的酒,他一定会再一次毫不犹豫的仰脖饮下。他想点燃黑夜,又想让酒精在奔涌的血管中燃烧。决堤的心湖彻底摧毁了他自己制造的迷宫,汹涌潮水漫过他起伏的胸腔.
去吧,在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中给自己敷设一条通往直白的路,给失却的睡眠一个归宿。
午夜,出租车司机一脸的尘埃和疲惫,他真怀疑这位只食人间烟火家伙是否明白了他此时想去的地方,而不是即将驶向的目的地。
车窗外夜色泛滥成灾,路灯被飞驰的车窗撞击的支离破碎,公路在他的意象中喘着粗气呻吟。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啊,没有对驰的车辆,没有接引的天梯,更没有梵音共鸣的红尘。从一个低谷驶向另一个低谷的高速单行道,人生真的就不过如此吗?没有回程!
“到了,多少钱?”
“32块。”
付过钱,他起身下了车。
他习惯的看看座位处是否遗落了什么。旅程中很多时候都会遗落一些细小的东西,其实都是自己不在意时。
深深的吸了口午夜清爽的空气,没错,是他想要的,从他成熟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今晚的蓄意。身处这灯红酒绿的地方,冰冷的城市建筑也会着上暧昧的衣裳,你不去想,都不可能。催人亢奋的音乐隐约的从各个角落传来,他若无其事的打了一声口哨,观察了一下周围,远处几位风尘女子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几声躁动的口哨和放荡的召唤,他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不加思索的走向没有门迎小姐的“何日君酒吧”,把那些带有浓郁外地口音暧昧的召唤狠狠地甩在门外。
“晚上好!先生,就您一人吗?”声音很甜。他看到一位高窕的女招待从昏暗的吧台后边绕了过来。
“是。”他很熟悉这种问候,冷冷的答道。
“请跟我来先生,14号位。”
“有没有搞错呵,14号?”他故意夸张的大声回荡在昏暗的酒吧间里,很多顾客应声抬头,目光极其的不友好和惊讶,好像他的声音来自地狱的某个拐角。
“对不起,我给您换个号牌。”女招待慌张的看着周围的客人,带有恳求口气答道。
略带微笑的脸,掩饰不了他发自心底的窃笑。无所谓的环视了一周,淡然的说道:“我的天使,人来到世上已被上帝定位。上帝的使者——随意可以更换一个灵魂的号牌吗?”
他用一副渴望求解目光望着这位发懵的女招待,明知她回答不了,却还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时间即将凝固,“哈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带着几分挑逗的口气说道“小天使,不是你,我还真忘了14这个数字是我的吉祥数。不用换了。就这个。很好!”
“请天使帮我把我的另一半—— 一杯伏特加加可乐和一杯二锅头加雪碧!从天堂的宴席上端到这里来,谢谢!!”
这两种酒是他的最爱,尤其是伏特加加可乐是他的独家创意,招牌。因为没人这样喝,也没人能和他这样喝。
他安静的坐下,把单薄的身子深深的陷入这久违的感觉中。沙发很柔软,幽蓝色的布质面料就像女人的光滑的肌肤。他把左手轻轻的放在扶手上,用中指慢慢地在上面画着圈,一圈又一圈。不规则的圈象无数次暧昧的过程,更象一条扭动的蛇,柔软的困着他。一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在酒吧的背景音乐中缓缓收起,“缠绵往事”的大提琴曲让他又回到了一个虚幻而又真实的殿堂,寻找自己往日的快乐和今夜的孤独。
很奇怪,往常他都会点上一支555牌的香烟,在吸入第一口的时候再把自己宽泛的思绪放入回忆,今天很反常。
“先生,您要的酒。”
他身子略微抽搐了一下,好像被这句话蛰到了。
“谢——谢谢!”嘶哑的嗓音被痰翻滚成结巴的回应。
他竖起上身,极力堆出了一张笑脸。在幽暗的灯光下,这张略带沧桑的脸是那样的麻木,没有温度。他故意盯着女招待那双含水的眼睛,让荷尔蒙的气息萦绕在对视的目光中。女招待羞怯的赶紧底下头,低声的又重复了一句“先生!——您的酒。”
这次没有难为她。因为他从这位女招待的眼神和举止中看出了在这种场合里难得的羞涩和纯真。这种羞涩是发自自性知觉的羞涩,这种纯真是来自大自然赋予生命朴实的纯真。在他纷繁的记忆库里,很多东西已腐朽成天堂的阶梯,很多尘埃已漂浮成所谓现实而沉没。也许他此时不会忘记经他篡改,常说的一句话“许多东西被我忘记,故而被诸君视为桀骜不驯;若从外溢的酒杯里豪饮,难免洒落许多佳酿,故不要怀疑酒的质量。”
“谢谢,可爱的天使!你用你的眼神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你可以去服务其他人了!”他微微欠了一下身子,用善意的眼神语气示意。
他收回了故作欣慰和已知的表情,把目光投向眼前的这两杯酒。桃红色的台布上衬着黑色的托盘,托盘上两杯色彩迥异的酒在他的目光中慢慢地抽象成两个沉没的灵魂。伏尔加酒加可乐在紫色的灯光下泛着血色的光,妖娆妩媚,仿若一女子身着红衣在一方黑色的舞台上风情地等待,只要有些许声响,催动灵魂的舞就会飘然而起。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这杯红的足以让他晕眩的酒杯,想用一曲他的音乐来掀起这次狂热的舞蹈。
“先生!要了两杯酒,不会是一个人喝吧?”他没注意到有人会和他搭腔,快速的缩回手,抬头望了望这位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他对面的女人。他以沉默给予反击。
“在等人?先生!”又是一句带有问号的话。他心里在想,女人的好奇心还是少点的好,省的以后招来不必要烦恼。想归想,但出于礼貌还是站起身示意对方坐下。
他本能的将眼光迅速划过这位不请自来的女人的脸和前胸,低声的说:“不等人。”
“哈——哈哈,不等人!不等人那就是到这里猎艳的了?”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向吧台招手示意,需要服务。还是那位高窕的女招待走了过来,他低声要了一盒555牌香烟,又很客气的问坐在对面的女人“您想喝点什么?”
这位陌生的女人不假思索用一双很朦胧的眼神望着他说:“我就喝你的,可以吗?”他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对面这位女人,一帧场景飞快的划过他的记忆库,一脸坏笑的告诉女招待,来一杯伏特加酒加可乐和冰块。
烟和酒品很快的就送了过来。他没有打开这包新的,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同样牌子的烟,同时轻弹出两支香烟,一支直接就递给了对面的女士,好像熟悉她吸烟,更知道她不会表现出一个淑女常有的自然流露的矜持。
女人没接烟,摇摇头,他也摇了摇头,会意一笑。他慢条斯理地撕去没开封的那盒烟纸,打开盖,用拇指在烟盒底部轻轻的一弹,一根洁白的烟就跳了出来。他没有直接把烟抽出来,而是将整合烟递了过去,女人用她纤细的手指轻巧熟练的一夹,开口道:“你知道我吸烟!!也不问问,这是一种不尊重,还是你本就缺乏一种对女人的尊重?”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略带质疑的问题,而是从牛仔裤兜中掏出打火机,嗒的一声点燃,将手中的火直接递了过去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不,我自己来。”
女士拒绝了他的殷勤,从他手中接过打火机,嗒的一下点燃了红唇上略带颤动的烟说。
“叫我——枫蓝。枫叶的枫,蓝天的蓝。”
的确,在她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里的烟同时轻轻地朝他脸的方向吹出一股淡蓝色的烟雾,他透过袅袅的烟雾看着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性形象,有一种从动也有一种厌恶。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打火机,也点燃了自己的烟,说:“噢,枫蓝——也许在这种场合,更直接就是最好的尊重,至少要比我眼前的烟雾透明得多。”
“哈哈,你不知道,我喜欢含蓄,我可不想被人看成是《欲望都市》里的萨曼莎,我不是那种激情洋溢的女人哦。呵呵呵——你说我像那种女人吗?你的更直接是什么意思?”枫蓝轻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在他面前挺了挺她丰盈的胸部浅笑着,柔柔地说道。
他躲开她迷离的眼神和故弄玄虚的身姿,微微低下头,用左手将一块半圆形冰块投入眼前的这杯红色的液体中说:“第一次见面你就问了我五个问题,你的脑袋里还有多少问题需要求解!这杯被我刚刚放入冰块的酒,不大的冰块在这杯酒里的目的不是让这杯酒变得口感温和舒适,它像一颗0度的心在酒的包融下得到彻底的超度,从新沸腾。”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把带有热度的眼神移向她,以凝视的方式在她的眼神中迅速的读取这位女人暗暗浮动的心思。他接着说道:“枫蓝,你问的五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一个爱你的人是否爱你一样。虽说荒谬,但很实际,尤其在这种到处散发着暧昧的酒吧里,是最好的润滑剂。”
女人的感性意识总是需要一个的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在没被证实其真实性以前,无论是谎言也好,掏心窝子也好,女人都很受用。
“自作多情!!你又不是爱我的人,何况我们只是第一次偶遇,还是在你说的弥漫暧昧气息的酒吧里偶遇。”她放开声大笑着说话,好像是故意的要让周围的顾客听见一样。其实周围的顾客已经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他的身上了,尤其在这种柔和的音乐酒吧区里,这种毫无忌惮的大笑真的会像病毒一样转播,那些投来鄙视和嘲笑的目光,证实了这一点。但,有一个人的目光却含着仇恨和嫉妒。
他抬起头,站起身,很友好的向周围的顾客微笑着弓了几下身意表歉意,什么话也没说又缓缓坐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已明白了对面的这位女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很清楚事出有因。他没有马上开口说话,也没有想回击对面的女子,很潇洒的端起那杯加了冰块的酒,示意她也喝一口。他喝了一大口,然后一点一点的将嘴里的红色液体咽入胃里。他感觉可乐中的二氧化碳气泡麻丝丝触动口腔中的每一根神经和味蕾,淡淡的苦涩味就像他每天必须面对的黑夜,浓郁丰厚的伏特加让他的思绪奔突在乡野,淡雅的香草味使他的脑细胞都充满了自然的芬芳。70多度的酒精像灵魂的魅影侵蚀他的血液,他的血管,他的大脑,他的肉体,他的思想。
他在回味的过程当中眼睛却一直没闲着,在观察她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动作变换。她每一次举杯都不会示意对方喝,都在自饮,好像对面的他是一根杵着的木桩,也许对面什么都没有。从她游离的眼神中解读端倪,对一位三十七的男人来说不是问题,何况还是他。
酒精遭遇一位多情的女人,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当的环境中这种液体比荷尔蒙还要汹涌,能摧毁最后的意识和防线,释放奔涌积郁很久的情感和柔情蜜意。
他看着她的酒一次比一次浅,烟一下比一下吸的更猛烈,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酒已失去名副其实的性质了。在他看来,她每一次饮下的是他的孤独,是寂寞,是世事的负累和可以解脱现实的琼浆玉汁;是解药,是沐浴天堂的春雨。欣赏自己刻意为她量身打造的潜台词此时已奏效,心里有一种愉悦油然而生。
这种难堪的气氛在酒吧里是常见到的。每一个泡吧的人都有一段快乐或心酸的往事,每一颗心都有倦的时候,当孤独或者愁绪得不到排解,寂寞或者心路被夜色吞噬,按捺不住的人便开始选择自己中意的方式来遣散这些夜晚纷繁的驿动。于是男人,女人便来到这种城市自有的文化元素的氛围中放纵一下,也许又在邂逅一场风花雪月。置身这种场合,女人能找到女人如烟的理由和证据,男人看到男人如酒的行为例证。烟与酒就像一对孪生兄妹,在白天,形如陌路;在夜晚,尤其是在夜色笼罩城市冰冷的建筑体里,白天的矜持都会被这对孪生兄妹吞噬,到处都可以嗅到夜的暧昧和悸动。他何尝不是呢!男人有的时候就像一杯酒,至于是不是一杯好酒,想把自己酿到淡而又淡的名贵,还要看看他桌上那杯伏特加酒家雪碧的度数够不够。
他注视着枫蓝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她每一个眼神投向的位置他都没有放过。他先开口打破了僵持已久的沉默,说:“你醉了。不要再喝了。你要明白你喝的不是普通的酒,他是我15年前抛弃的半个魔鬼。”
枫蓝收回流放很远的思绪问:“你经常来这里?”
他摇摇头说:“不是,第一次来。”
枫蓝醉眼朦胧的盯着他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敢承认你经常光顾夜店,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淡漠的一笑说:“如果有好东西,就不是男人了,男人不是东西,他是人。我没说过我是好人。”
他用手指有节奏的翻转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双略带醉意的眼神凝视着枫蓝,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很远,一种飘忽不定朦胧的远。每一次轻微翻转,就像翻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稍一用力,打火机就会“砰”的吐出金黄的火苗,窜动的火苗都会映出一方黯影随之晃动。
“是啊!我不是好人,好人不会鬼混。15年前的荒唐,足以说明我不是好人。15年后居然被你冠于猎艳的美名。”说到这他呵呵笑了一下,顺手一口将那大半杯红色液体一饮而尽,接着说道:“你不是说,我来这是为猎艳嘛!!”
枫蓝似乎没听明白他的话,也许对他的过去更本就不想探究,只是随便地问了一句:“鬼混和猎艳有区别吗?”
他瞧着对面的女人心不在焉的的样子,明白此女人是在想自己的心事。他说:“当然有。在我可以理解的范围内,鬼混从实质意义上说就是为了酗酒而酗酒;为了女人而寻找任何女人;为了花天酒地而花天酒地,没有道德底线。猎艳是一种心里和生理相结合的一种潜意识。再说了,猎艳是相互的,擦不出火花的不叫猎艳,那叫赏花。有一定的道德底线约束。”
蓝枫白了他一眼,用左手托着腮笑着问:“按……按你的逻辑,猎……艳是对的。”
他想了想说:“至于……至于对错,我还真难一时半会的解释清楚,但前提是你是站在哪个角度去解读这个问题了。”
他喝了一口伏尔加酒加雪碧,慢慢地转动着杯体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枫蓝,说:“道德在法律面前是真空的,在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中却很充实饱满。”
枫蓝又点上一支烟,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喜欢什么——传统文化,这东西我听了就……头晕。但我知道……我……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现在……在……做什么。”
两人又各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放下酒杯,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说:“你看那边,你右手后面的19号座,那个穿白色衬衣的男人,一直在看着你。你约她来的?是蓄意?看我的眼光好像我和他有深仇大恨,要吃了我一样。”
枫蓝头都没转过看就说:“不要,不……要……理……他,好吗??那人……有……神经病。”
他点点头,感叹道:“问题又回到了原点。0度以下的冰块投入烈酒的怀抱,酒的口感是否因此而变得醇厚绵甜?就象一种情感的热度能使一个人变的神经质,想融化他的目标,冰块的心房。可惜啊!!冰块不领情,呵呵——呵呵,像冰一样的滑到了我的酒杯中。”
枫蓝听他的一番胡言乱语咯咯地笑了出声,说:“你,胡……说什么,谁……的……酒杯……中?”
他习惯装出了一副无辜的样子。盯着枫蓝问:“你不知道,谁还能知道?”短暂的对视后,他又说道:“记得有人定义女人的理由是‘毫无理由的理由’。很经典,就像你——今晚。”
枫蓝真的醉了,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含糊着说:“我……怎么了,不……不好吗?你说我不漂……亮,没……气质……任性。”
时间已不早了,游戏该收场了。他起身向吧台招招手,示意买单,又向19号位的那位苦大仇深的男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觉得今晚很可笑,无意中自己成了让人有醋可吃的酿料。
他看着那位男子踌躇的站起身子,迈着踯躅的脚步来到他身边来,一言不发的样子,气得他只想笑。他眉头一皱,端起剩下的那半杯伏特加酒加雪碧一饮而尽,说:“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不归我管,但可以看出来你们是同事。下夜班,职装都没换。”
他付过账,说:“好了,这位叫枫蓝女子就交给你了!!记住,女人都会时不时的去折磨一个男人的,男人要有充分的耐心和细心。女人就是女人,上帝赋予她们的那点东西永远抹不掉。想不被女人摧残,就不要把自己当成酒。”
他递了一只烟给眼前死气沉沉的男人又说:“你还不错,能一直忍耐她在我这儿聊天,这么长时间也没弃她而去,说明你心里还是惦记她的安危。就冲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再见了,朋友!!”
他知道自己也喝得不少,再呆下去,很多事情有可能也会脱离他的意识,无法避免的做出些可以用“喝多了”做推辞的事来。他立起身,习惯的看看屁股后的沙发,抬着醉醺醺的脚步走出了这家“何日君酒吧”。
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困扰他的住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他一直在念着一句话——
“仙曰:酒能养心,所以饮之。佛曰:酒能乱性,所以戒之。吾于,有酒学仙,无酒学佛,如此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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