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益挥在我们当地作家圈里是一个很独立的前行者,也是我由衷敬佩的文友之一。无论是其人品,还是其文风,都令我敬佩;尤其是敢于担当,能自觉地进入承担社会责任的角色。在当下缺乏秩序,缺乏信用,缺乏信仰,文学处于消费化娱乐化的社会里,作家同样面临物和欲横流的名利诱惑,别说是人心浮躁难以伏案创作了,就是见利是图、抄袭剽窃、制造伪作等与文学格格不入的事件也常有发生;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泥菩萨过河保自身”那样消极的自私自利的生活态度便成了多数文人的共态。说其是前行者,那是因为置身于这样肮脏和虚假的生活场里的裘益挥,总是能自觉地承担社会责任,自觉地行走在力求文字干净和写作情感真诚的创作前沿,自觉地坚持书写生活的返璞归真。
一、从语言为步履,以诗歌为精神
裘益辉的文字,无论是杂文随笔,无论是小说诗歌,在我们慈溪文学圈里,都到了一定的层次,尤其是诗歌。可他自己却说:“请别把我的文字当诗歌读。”诗歌不当诗歌读,那该当什么读呢?当我系统地读完他最新两部诗集——2009年12月由《星星》诗刊编辑部编辑出版的“中国星星?诗文库(卷五)”里的其中两部《鸟歌集》和《……集》,我才真正嚼出了他深藏在这话里的意味。原来,在他的诗歌里具有多种气息,有血有肉有性有情的气息,有社会有政治有经济有道德有人文情怀的气息,有反映金钱权势的气息,有呈现对生活思考的气息,甚至还有分析文学现状的气息……他巧用这个时代独有的混乱气息向读者传达是一种棒喝,是一种可以当作疗治伤口用的创可贴,是一副可以医治精神萎靡不振的良药,读后会自然而然地生溢出一种激情,一种活力,一种温暖。由此可以看出,他的诗歌主要是注重社会功能,主张弱化诗歌的抒情功能。于是,他的《鸟歌集》就不只是鸟的声音,更多的是对于社会现象的关注,甚至还潜有一种“警钟长鸣”的涵蕴,表现了一个有社会责任感诗人姿态和存在。他在“警钟长鸣”栏目里,写到了鬼,写到了高贵者和卑鄙者,写到了腐败的田鼠,写到了中国的腐败问题,还写到了泰坦尼克的沉没……在他的诗歌里处处呈现一股子气,这就是正义之气,对搞阴谋的人是憎恨的,对破坏环境的人是憎恨的,对官僚主义是憎恨的,对贪污腐败是憎恨的。
不破不立,在现实生活中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在《选择》——“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那就选择了与人民在一起/不背不弃/也就选择了与高尚和光荣在一起/无私奉献/自觉牺牲//”和《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历史最后会做出验证/但是记住/宁做人民的‘孺子牛’/千万不要做墙头的随风草/更不要去做/助纣为虐的帮凶//”中有了自己的应答。他在《生与死的思考》——“如果生是受难的/我不会害怕活着/如果死是必须的/我不会恐惧死亡//”和《墙》——“一个人/如果不能攀上墙头唱歌/那么就只能/站在墙角下/暗暗饮泣//”的诗文里,亮出了自己对于生死的思考,对于做人有了明确的态度。
裘益挥的诗歌有一共同的意义,那就是他本人显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诗语秩序与所揭示的诗歌世界的态度,重要的是一个由诗歌建立起来的世界里所具有共通性心灵的真相,深感精彩中具有一种疏通和知远,抵达那种牢固清晰、微妙本质、创造自己、更为纯粹的诗歌世界,这个世界也即诗歌客观实在的诗歌世界。无论从内生性还是从开放性,《鸟歌集》里的诗歌多为一种现实主义的滥觞,具有一种走向实验叙述的诗语。这就意味着留痕的诗歌远比作者更巧智。有人在现象上写诗,有人在本质上写诗,裘益辉无疑是后者,他试着用另一种形式写诗,这种形式就是流畅的形式,为老百姓所接受的形式,他反对晦涩难懂的诗,认为晦涩是诗歌的坟墓。因此,他表达自己的观点的时候,从来不拐弯抹角,他对于生活需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态度相当鲜明;对于什么人是卑鄙的,什么人是高贵的,他在《人啊,为什么到最后才明白》里一吐为快——“人啊,为什么到最后才明白/有些善不可不做/一点恶都不能做/人啊,为什么到最后才明白/说过的话原来都有灵验/做过的事原来都有报应//”在物质的享受和精神的享受之间,他在《歌唱》里有很坦然的表述——“星星/是天空唱给黑夜的歌曲/花朵/是春天唱给大地的歌曲/秋色/是劳动唱歌季节的歌曲/诗歌/是我唱给生活的歌曲//”他宁愿选择精神享受。
在他的《鸟歌集》里,看不到谈什么“艺术”、“经验”、“实验”、“黏合”,也看不到那种故态的破译式的换喻,几乎总是以思想内在的厚度作为铺垫叙述,就是如此现实,无须行接纳礼,也无法无动于衷。但是不难感受到他在不停顿地创造,不停地探索,不断地寻找他的发现和希望;或许也意味着追寻逝去而获得的连续与间断,正常与反常,回忆与叙述,将诸多的历经和岁月的流逝场景,在传达给读者的运动中呈现出——他一个以语言为步履,以诗歌为精神的人。
二、从语言出发,走向灵魂的探索
海格德尔说过,人只有在行动中(而不是在理论认识中),才能领会自己的在和自己的灵魂。为什么写诗?写什么样的诗?这对于一个诗人的诗风、语境、事境的定位是相对重要的。裘益辉显然是一个为人民百姓而写诗的诗人,因为他心里装有人民大众,装有基层的乡邻百姓,所以才会热切关注当下社会发生的一切事情——关注物价上涨、小偷被打死、华南虎照、南方水灾、官员阳光公示、艾滋病人的生活、关于环境污染的报道等等……他从语言发出,走向心灵的探索,坦诚地把自己经历过的写出来,把自己对现实的真实态度通过诗歌折射,所以在他的诗歌里让我读到了一个大写者的品格。
常言道,无情未必真豪杰。一个人在实现生活中往往是多面的,有豪放的一面,也有缠绵的一面。现实中的裘益辉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性情中人,他对祖国、对同胞,对乡邻、对亲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在我读来,裘益辉的诗歌是豪放的,但也是细腻的,即使是写“关注类”的诗歌,也有其寸断愁肠的味道。在医院,他写了《我的一个兄弟》,对吃中药和打针的痛苦十分敏感。他崇敬科学家彭加木,把这位科学家在考察沙漠时的失踪判定是到上帝的花园做客去了。他写142座被时间淹没的烈士坟墓。看到朋友吸毒了,他写了《无可救药》,对于毒品进行抨击,同时,对于人的意志不坚定也提出了警示——沾上毒品,就是爱上魔鬼,无可救药。看到了洞庭湖的田鼠,想到了贪污腐败,提醒人们不要掉以轻心……他的诗歌一旦进入情感语境,比如他写《每次走过那棵树》——“所有的人都走啦/连同拥抱和热烈/你还站着/站得和我一样孤独你为什么不走呢/是你没有脚吗/树啊//” 就显得缠绵细致。他写月圆时的台湾同胞,写苦难日子里的地瓜作用,写与潘琦、方松迷的战友情,写对诗人华人的印象,写故乡的人吴长铨、裘祖海,还有邻居二哥,写自己的老师成奎安,写一个叫紫的女孩之殇等…….这些人在他的心中犹如石碑,犹如会闪光的记忆碑,虽然他们的生活很坎坷,其中有些已经告别人世了,但是生命不是以长短度量,而是以质量而度量的。
裘益辉是一个忠诚于爱情的人,触及爱情与爱人,他便有说不完的话,写不尽的情,笔者在他的诗集里读到他多首写给爱人的诗篇。他在诗歌里收藏了来自平常生活中的爱情味道,收藏了爱情中的生活与生活中的爱人,写与爱人的忠诚,写岁月的沧桑和爱情的稳固。是啊,爱情就像是我们生命里的盐。可是,这样重要的生命之盐,如今常常在物质世界对心灵的冲击、挤压、煎熬中受到了稀释,往往因为味道不纯而质变了。但在裘益辉的心里,爱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在《致爱人》——“我们怎能不老呢/也许再要不了一个转身/我们就会老大不知所踪,爱人/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只要我牵着你的手//”里,情真意切地表示了对爱人的真挚,对爱人的负责,他对自己的心宣誓,无论爱人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能不离不弃地守护好爱人。因为忠诚于爱情,在他的诗歌多次出现老年以后俩人相亲相爱的情景,比如,他的《写给我的爱》—— “黑夜最终隐藏去岁月的风华/独留下你明亮的眼睛/仿佛无边无际的夜空/那些闪烁不灭的星星//”一个人不是因为美而爱,是因为爱而美,爱人在诗人的眼睛里,永远是美丽的,不会因为岁月的变换而失去美丽。读来令人不能不感动。
三、从一个视角到另一个视角的思索
好的诗歌必定有其诗语本身的内在魅力,就像从一个诗句飞跃到另一个诗句,由一条路径将读者引向另一条路径,从一种意境流转到另一种意境,从一个视角到另一个视角的思索……除了需要有思想,还需要有语言做审美链。毕竟诗歌就是诗歌,诗歌最终还是要落实在语言上,并且还要靠语言来衬垫铺展的。
语言对于诗歌来说,无疑如同“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一样重要,它的意义仅在于是灵魂状态的一种看得见的形式,就如文学博士敬文东先生在《诗歌在解构的日子里》所说:诗歌就是把灵魂翻译成语言,诗歌就是框架灵魂某种状态以及何以会有这种状态的语言形式。裘益挥的诗歌语言要求就是以追求本真打底,而本真是具有生活的物质性和客观性的,语言不可能与生活脱钩,也就是不可能与物质具象和客观世界脱轨,好的诗句总要指向客观的世界,呈现出生活的具体实质。所以,裘益挥的那种诗语奇葩不是盛开在艺术技巧上的,也不是凝眸在想象与记忆的虚幻构建上的,而是一种思想与现实所构建的语言实践,是一种现实文学诗语的语言实践。那种语言实践看似平淡,无奇妙之处,但它的魅力不仅仅体现停留在单一的文学语言上,而是走进了实现诗歌的状态。把本该属于散文或小说的那些繁复的事件,加以提炼和黏合,在诗歌中呈现,使得事件更加自足地栖居在诗意诗境诗语里。比如他写怀念海子,比如他写对生命的尊重和护维。
海子是中国诗坛独特的风景,几乎所有的当代诗人都无法绕过海子这棵大树,裘益辉也不例外。他写海子的青春,写对海子的情怀,写对农耕文明的无限怀念,写生命的神秘和生命的价值,写对海子卧轨自杀的心痛和惋惜……他想念海子,写下《反复想到海子》的诗歌来传递对海子的缅怀,用《想你,海子》——“为了一种精神/为了一种理想/你选择了牺牲/而且我们都卑微也聪明地活着/活的很自己/这个年代/还会有谁傻到你这样的地步/为了所谓的理想和主义/为了诗歌与梦想/清醒到去跳楼或者卧轨//”陈述通过自己的眼睛打量生活,在对生活的观望中写下对海子的感觉;通过对于某一事件物象的变化,折射出当下社会的变化动荡,这样的写法就不是简单地回忆海子了,而是对诗歌有了新的触角。
裘益辉对人类生命的思考和关注,集中体现在《给余虹》这一组诗里。人大文学院教授余虹先生坠楼自杀一事,让他震撼得坐卧不安,几度失眠,促使他写下了三十一首有关于余虹教授诗篇,写其生时,写其自杀,写从其生死之间所折射的哲学意义等等。
余虹教授生前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是国家重点学科文艺学学科带头人,人大《文艺理论》主编,学术期刊《问题》与《立场》的主编,学术生涯正处于节节上升时期……如果他能继续展示自己的博学,一定能有相当的建树,一定还会有更精彩更有情节的故事续篇。可是,这一切突然因为一个生命的结束而终止了。是的,生命只是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只是个体的,某些看似生命之外却又让生命感受到时时被牵扯的元素,虽然不能说有太大的关系,但事实上往往能左右生命或是旺盛或是毁灭,有时候足以在瞬间颠覆正常的人生航线。早在九十年代初期,当对于海德格尔的研究还只是在哲学领域内形成一种潮流时,而余虹教授则已是一个在文学领域内研究海德格尔者,他将海德格尔与文艺理论做了一次贯通,与人合著了《海德格尔诗学文集》;他在《革命?审美?解构——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的现代性与后现代性》里,梳理了20世纪中国文学理论的脉络……就这样一个有活力有激情的学者,竟然会选择让自己的生命在坠楼中消失。这是许多人压根儿想不到的,也是他根本不可能会去想的,因此他在诗歌里写了自己对于生命消失的疑惑,写了对于现实的质问,写了……毫无疑问,裘益辉是带着思考落笔的,写下了——“前面50年的路/你走的小心翼翼/走的无声无息/后面的一脚,你步幅夸张了一点/大得跨出了生/大得甚至让整个的中国/发出了一声/尖叫//教授/你跨大的一脚是有意义的/你让所有的良心的目光/对于正在行进的道路/重新发出定义//”这样的诗篇,毫无疑问,他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事由会使教授这样毅然地划上终止符号,他在思考这是算放飞灵魂呢?还是在扼杀生灵?由此同时,他还时时以现实生活作为思考的参照,踏踏实实地探索诗路,放飞思想,调整行走的方向与方式。也就是说,他理性中不乏情感,有感情却不失理智,在情的背后潜藏着更大的理性,这种理性就是厌弃抱残守缺地为文,厌弃凭靠一些知识卖弄文化为文(真正的文化需要有独特的见解和厚实的底蕴),自觉地进入语言本真的“道”也即“意”的载体。
四、写在读后的回味中
读毕裘益辉的《鸟歌集》,一个有社会责任感,敢用诗歌触摸生命的人——裘益挥的印象自然是更加清晰了。人世间生命之可贵人人知道,但真正能用心去体会其“贵”的人到底有几何呢,而裘益辉是有体会的,所以他能够在商品经济社会里想到很多和发展经济无关,但是和国人的心灵建设有关的事情。他的诗歌像号角,像宣言书,更是真善美的揭示与播种。当然,尽管如此,他的诗歌在诗的艺术上还是有缺陷的。一是诗歌的明白并不是直白,《鸟歌集》里有许多诗篇还是太直白了;二是诗歌需要有一定的收敛作为张力与弹性,他的诗歌收敛力度不够,总是一泻千里,殊不知诗歌的诗韵味道在于藏,在于让读者意会,意会可以扩大张力,否则就显得诗味不足;三是象征和意象运用不够,现代诗在总体上是以象征和意象说话的,反对晦涩不能把象征和意象一起反对掉了;四是诗歌的立题平淡而随意,少了诗的灵动,缩小了读者从立题中拓展想象的空间。
以上几点读后话,仅是笔者在解读过程中的个人观点。坦诚而言,仅作探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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