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个5月，我坐在一辆西行的客车内。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直忐忑不安，却又热切盼望。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走这一遭，却又鬼使神差按捺不住脚步。记得很久前，曾与他说过，想去看大海，静静地在海边漫步，领略海的深，海的广，更喜欢那种与苍茫对话的境界，去找到自我。可是，自己的家离海也很近，为什么偏偏到他那里呢？

这个五一假日，他来电话，说：“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我想陪你去看大海，就咱们两人，你有时间吗？我开车去接你。”一刹那间，泪水几乎涌出。这么多年了，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们还能如此相聚吗？可是，心中又是多么企盼那一刻？这个意外的邀请是那么充满诱惑，自从毕业以后，我们从没有过单独的相处，哪怕说说话也好。“如果天气好，我就给你短信。”看来，他已经决定了。而我，虽满是踌躇，却也没有回绝的意思。“看吧，如果有时间。但，你别来接我了，我自己去。”“你行吗？你不是从来没自己出过门吗？车也没单独坐过。”就这样决定了，我去他那。

假日的第二天，天气由阴转晴，他发来短信。我对老公编了瞎话，说去参加同学的聚会，就奔向车站。已经没有那个时刻的火车了，我硬着头皮，坐上了一辆汽车。反正出来了，遭罪也没办法。即刻给他发了短信，他告诉我在车站等待。

忍着晕车引起的浑身不自在，我努力地向车窗外望。一排排挺拔的白杨，向我殷勤地打招呼。他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呢？多想快点见到，又怕见到。晕车的滋味越来越难受，可那种热望也越来越近。他不时地给我发短信，让我挺着点，并叮嘱我下车时不要下错地方。

我竭力地让自己精神些，一会儿一问售票员到哪里了。离北站越近，心越发忐忑，真如做梦一样，就要见到他了，可我如何面对他呢？

11点左右，我下了车，在偌大的停车场搜寻。他的电话想起，“你站那别动，我看到你了，等着我。”我茫然四顾，却没发现他。须臾，一辆黑色的本田里，他走出来。呵呵，粉白相间的t恤，深蓝的休闲裤，还是一脸蛮自信的样子，只不过胖了很多，将军肚都要出来了。我拉了一下黑色的披肩外套，摘下眼镜，迎着他走去。“还那么苗条呀，自己坐车怎么样，没怕丢了吧？还难受吗？”我勉强地笑笑。“走，先吃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再坐车，他说，那好，就在附近随便吃点，稳当一会儿再走。

在一家餐厅坐下，他点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也没吃几口，胃里很难受。“你的脸色蜡黄，来瓶冰水吧。”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强一些了。他关切地问：“走吧，去海边，你可以吗？”不可以又怎样，不能老坐这里呀！我抱着两瓶冰水，只得又上了他的车。

他望着窗外，“难受就躺一会儿，我把车窗打开。”他又帮我系好安全带，一股他的气息弥漫开来。我闭上眼睛，余光中，他的脸棱角分明，还是当年摸样，只是多了几分成熟。“我呀，没有福气，越好车越遭罪。”“呵呵，你多有个性！”我气的瞪他一眼，再也不说话。

望到海了，他把车停泊在一家医院内。

海水在我的耳边哗哗地奏响，泛着白浪扑向岸边，涌到我的脚际。海的蓝，海的辽阔，让我又一次地晴朗与感动。是呀，多少次，我望见它，它都是一如既往地展开怀抱迎接我。让我懂得天地的伟岸，宇宙的慷慨，更有它的博大。而多少次，我还是情有独衷地想再去探望它、瞻仰它，它依如我心的爱人。“你，就那么喜欢海？”恩，我深深地点头，蹲下身子，掬了一汪海水。他也蹲下来，“我怎么没什么感觉呢，近看这海水，土黄土黄的，而且夹着泥沙，近乎浑浊。”我睁大眼睛，盯着他，“那是你没有用心去体会，它与土地融为一色，却可以连成万倾碧蓝，可以埋藏无尽的深邃，它的思想，它的情怀，使得多少诗人骚客陶醉与景仰呀！它是人类心灵的家园。”哈哈，他开怀笑起来，“你呀，哪来那么多诗情画意，就不行来点现实的。”

我定定地望向他，又把目光移向海的远方。粼粼的波光层层荡漾，点点的白帆映着骄阳。海韵依然，是谁变了呢？曾经的他，浪漫而喜欢文学，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海水浸湿了鞋子，他把我拉了拉，可他不懂，我是故意那样的，我想沾点海的味道。一群17、8岁的青年嬉笑着经过，撩起海水打闹着。我多想，也扬起浪花，和他一起。面对我不无羡慕的目光，他依然背着手，丝毫没有觉察。我已些许的失落，是什么呢？自己问着自己。

这里的沙滩很松软，我又来了兴致。“躺一会儿吧，一定很舒服。”“哦，你躺吧。”真是扫兴，是怕别人笑话吗？有什么呀，成年人怎么了，装！我心里暗暗嘀咕。“有点潮，我的外套在车里，去给你取来。”“我可没那么娇气，亲密接触自然多好。”我索性放松四肢平躺下来，一群群五颜六色的游人在我的脚边、头顶走过，我可以和蓝天面对面了，还有腥咸的海风。

他也许觉得站着和我说话不方便吧，就蹲下来。“你太瘦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老样子。”“呵呵，不好吗？好买衣服呀。我也想胖，使劲吃，也不长肉，没办法呀！”“我知道，你老公对你呵护有佳，天天换着样的给你做好吃的，你也太辜负人家了。”提到老公，心中掠过一丝愧疚，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惦记我呢？“你爱人怎么样？工作累吗？”“她呀，很好。每天上班、家里的。钱不用她愁，侍侯好我和孩子就成了。”“哦，真是贤妻良母。”“女人吗，就应该这样，男人才是山。”“那就要围着家庭转吗？她也要有自己的事业、爱好呀！”“哈哈，她没那么多想法，什么唱歌、跳舞的都不会，你的什么梦呀诗呀，她更没有。”“啊！”我惊诧地张大嘴巴，整个一男权主义，我的天！“那她从来没有自己的空间，从来没去过歌厅什么的，偶尔放松娱乐一下吗？”“她敢，那是男人去的地方，女人就应在家，哈哈！”我憎恶地瞥他一眼，真没想到，他有着如此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他的爱人是怎么受的。

他蹲累了，也坐在沙滩上。我不知再说什么，好象突然有了距离。这是学生时代的他吗？如果把他的妻子换成我，每天非打八遍不可。换个话题，说起了工作。他的学校，出了几件事情，家长整天去闹，还要告到法庭，都是因为课间的意外事件。我慨叹着，现在的学校、老师都很难做，做个校长更不容易了。还谈到学校的经济问题，“家里从来没为钱愁过，可学校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真是费脑筋。”他打算，在校园前盖一排门市，已经得到有关部门批准。我表示支持，这样房子出租，学校的经济就活起来了。至于那些家长，我建议，做到仁至义尽，如果还不行，就随他去告，反正没有大责任。告到法庭，他们相反占不到便宜。他点头表示赞同。

他的孩子是非常出色的，这是他最大的自豪。每每聊到，他都满脸的兴奋，前次考试女儿又得了第一名。不过，当初他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好一阵耿耿于怀呢。

渐渐地感到海风的凉意，毕竟才进5月。我两腿蜷了蜷，“冷了吧，时间过的真快，都3点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坐起来，掸掸身上的沙子。“恩，好吧，是有点凉。”

一家临海的茶馆，很安静，海风掀动着茶色的窗纱，直把海的味道送到房间里。不知怎么搞的，竟然突然停电，老板娘摸索着楼梯，端着蜡烛上来，不住地抱歉：“真不好意思，赶上停电。点上这几支蜡烛，会更有情调。”不知老板娘的情调指的是什么。

烛光中，袅袅的茶香弥漫着温柔的橙色。“心里一直记着你的愿望，这个五一也特别想见到你，你没感到唐突吧。”“呵呵，我不是来了吗？”“恩，我一直都很忙，难得有时间。有时，真的很想念那些过去的时光，还有咱们那些信。但只是想想罢了。唉——”“过去的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信还有你在我日记本上画的画，我都保存着，那是年轻的记忆。”“是呀，我们都老了，只剩记忆了。”“哈哈！”我笑出了声，“才多大呀，就言老，是心老了吧。看你，满脸的沧桑。”望着我戏谑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似乎灿烂多了。“你呀，什么时候也不会变。”“为什么要变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哈哈！”他摇摇头，“都是你那老公惯的！”“切，才不是呢。”

他继续说道：“在你的婚礼上，大家都说你老公帅，可我也不差呀。如果咱俩在一起，多好，你一定会带给我很多欢乐。”我托起腮帮，郑重地望着他。“哪有那么多如果，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如果真的在一起，你的大男子主义，我得憋屈死。你呀，是不是有点太自私呀，总想着别人为你怎么样。”其实，我真的不想这么一针见血，但还是一股脑说出来了。沉默，烛光在海的味道里摇曳。

“也许，是我想自己多一些吧。但这些年，我没忘记过你。记得，上学时，我闻你衣服上你的气息吗？记得，我在你的日记上，一页一页地留下我的印记吗？那些，我想你更不会忘。”对着烛光的我，眼睛有些湿润。“咱们不要说这些好吗？今天见到你，并且能和你单独在海边徜徉，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要善待你的妻子，她是个典型的好女人，我做不到。”“你呀，你不好吗？你比她有学识，有修养。而我和她，除了柴米油盐，就没什么可交流的了。”“呵呵，我真要批评你了。我哪有她的修养，她全心为了你，为了家，牺牲自己，这是我无法做到的，这是更伟大的修养，这是你修来的福气。我是知道你的臭脾气的，今后不要对人家暴跳如雷好吗？那样很恶劣，很没风度的。”语气中，已经多了几许的温柔。记忆中的他是美好的，如今的他也让我记挂。

“你变了，变得很现实，你觉得有钱，有大房子，有车，就够了，人生的追求不过如此。而我不同，我还有我的爱好，我的梦想，我自己的事业和世界。”“不，我对你没变。”他抓住了我握茶杯的手。“哦，好烫！”我赶紧把手抽出来。他怔怔地坐在烛光里，望着我缓缓地走向窗口。

海风继续掀动着窗纱，似乎在召唤什么。伫立窗口，太阳已经有些西斜，但光芒还没减弱。海的涛声洪亮起来，因为我又离海很近了。撩动的长发在蔚蓝里划着优美的弧线，潮红的脸庞冷却了很多。幽幽里，传来他的声音，“今天，别回去了，好吗？我们拥有一个完整的日子。”那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幽怨。我没有惊诧，也许来时就已经料到吧。到底该怎么做呢？那些过往和如今的他。

涨潮了，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奔涌着，响声更宏大了，仿佛要吞没什么、埋葬什么。它的胸怀里，也曾有过忘记吗？我长久地思忖着。“嘟嘟——”电话在兜里震动，是老公的短信：“如果不回来，记得保管好自己的包，并把旅馆的门锁好。晚安！”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晚安——w——a——n。老公，请放心，面对大海，我不会迷失。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挽留，只冲我歉意地笑笑，也许大海也给了他启示，他醒了吧。擎着蜡烛，我们走下茶馆的2楼，那橙色的烛光真可爱。到了楼下，灯突然又亮了，这是一个多么戏剧的偶然与巧合，是谁刻意的安排吗？。

给我买了火车票，他转身离去。还有谁更懂他呢？他最不喜欢送别，也从来不会回头，因为那一回眸，就再也舍不得。我也学他的样子，不再回头。他钻进人群，走向哪个方向，是怎样的背影，是不可以再流连的。我和他永远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惟有隔海相望，彼此祝福。

那一幕，那一天，那片海，将深深地铭刻在我的生命中，还有一个美好的结束。面对大海，我无怨无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