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八日。这个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风吹在脸上也是异样的凛冽。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缕缕黑色的云雾,执着地覆盖着太阳的光芒。就在这个黑色的日子,我的奶奶去世了。
记不清那一天我在学校做了些什么,是否感受到奶奶低声的呼唤?心猛地揪紧了。正如奶奶那在风中揪紧的容颜。奶奶不怕冷,只怕和亲人的离别。离别比天气更冷。离别使我们无法相互取暖。
不敢回忆,一回忆就心痛。越是美好的回忆,越让人心绞痛。不敢回忆,一回忆就漏馅:原来所有的遗忘都是假的,那是为了欺骗自己。
思绪流转,现在只有在回老家的时候才能看到照片框里那张发黄的旧照片,那是奶奶生前的照片,而这张照片里的奶奶已经老了,一脸皱纹,牙齿掉光,头发花白,身体单薄!
尘归尘,土归土,岁月催人老,无论是谁,皆终归白骨。
奶奶,您就这样毫不留恋地永不回头地走了,从此再也不见!奶奶,天边的云彩您为何不带走一些?您可知道你这一走,留给我们多少思念?
岁月倒退十二年,而我们在奶奶弥留之际回想自己年少之时伴随奶奶度过的光阴,又该是多么的悲凉,多么的无奈,多么的遗憾。
依稀记得我小时候特别贪玩, 而我的家在小镇上,那个年代农村还搞着集体制,父亲母亲特别的忙,我和弟弟就一直跟着奶奶,可以说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那时候我家有五间房间(奶奶说是我出身那年盖的),房子后头有块自留地,那里草蔓丛生,荫绿幽静,植着几株桂树。自留地后面是一条小路,可以通到街上。而小路边是一片农田,一年种着两季庄稼。极远处,则是一条蜿蜒的河流。
奶奶是个非常洁净的人,总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整齐的摆着老式的木头家具,家具的抽屉上都雕刻了栩栩如生的花鸟,花纹里透着古香古色。小几上一个茶壶,奶奶从来不让我和弟弟去倒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端给我们喝。小几边倚着两根有些重量的拐杖,一个又高又粗,一个稍矮些,拐杖上雕着龙,刻的相当精细,我总喜欢拿来把玩,或者和弟弟一人一拐当兵器玩耍,你一拐我一拐的,倒也颇有意趣。奶奶性格和蔼慈善,总是笑吟吟的看着我们玩耍,然后打开木橱,从里面掏出藏得已经快风干了的桔子和皱皮的苹果给我们吃。现在想来,奶奶自己舍不得吃,把什么都留给了我们,奶奶就这样溺爱着我们。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不去读书,是奶奶抱着我去学校的,那时候学校很小,只有十二间砖木结构的教室,一年级到五年级各两个班,另外两间是老师批改作业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墙上有个自鸣钟,总觉得有些年岁了。另外一面墙上挂着的是毛主[xi]画像,毛主[xi]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笑容温婉,非常慈祥的看着我们。
虽然学校离家很近,上学下学也有很多儿时的伙伴,可是奶奶总是不放心我,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接送了我两年。直到两年后我弟弟也去上学了,奶奶才放心让我们兄弟俩手牵着手一起去学校。
得当时学校经常要开家长会,爸爸妈妈比较忙,几乎都是奶奶去开家长会的。在学校奶奶总是不厌其烦的问老师我们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还好,当时我在小学的学习成绩是学校数一数二的,也算是给奶奶的些许欣慰吧。
家中有两张写字桌,晚上我和弟弟坐着做作业,奶奶就坐在床沿缝补衣服或者绣鞋垫。我抬头只看见奶奶坐着的背影和一丝已经开始发白的头发。奶奶仿佛就这样笑容温婉的坐了一辈子,由年轻到老,又由老变得年轻——仿佛像两位正在赶写寒假作业的小学生,那么单纯、那么安静,忙着眼前的一点事,顾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将什么时候结束。就这样我仿佛看见了奶奶缓缓回放的一生。于是,屏住呼吸、凝固时间,生怕一眨眼,画面就从眼前消失。
爷爷去世的比较早,大概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因病逝世了。也许当时年纪太小,竟然没有留下一丝关于爷爷的记忆。现在唯一可以回忆的一些片段,只记得奶奶经常会在无人处暗暗流泪,让原本就瘦小的身子显得更加孱弱。奶奶就像两根拐杖中的一个,那个又高又粗的拐杖不知道哪儿去了,只留下另一个根纤细瘦长的孤零零的靠在那里,茕茕孑立。现在我每每回忆到这个场景都觉得很真实而痛彻心扉,虽然相隔二十几年,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大,奶奶的耳朵竟然有一些聋了,奶奶不大能听的清我们讲话,必要对着奶奶的耳朵大声的喊出来奶奶才能够听得清。因为奶奶听不清楚别人说话,我当时只觉得心酸,但却无计可施。但是我总是觉得奶奶很痛苦或者很孤独。欣慰的是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
奶奶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往往在沙发上默默地坐着,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当我们在打牌的时候,奶奶就搬个小板凳坐着一语不发地看电视,或者坐在炕头对着电视发呆。
不过白天的时候,奶奶偶尔会和一群老大爷老太太们去街上赶集,看着熟悉的人会扯出一个苍老的微笑,然后在街上买一些糖果之类的零食带回家放在木橱里,无聊的时候拿出来塞在嘴里窸窸窣窣的吞掉。
九八年的暑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奶奶了,当时还觉得奶奶的身体不错,虽然接近90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结果十月二十八日中午爸爸便告诉了我奶奶去世的这个噩耗……
时过境迁,现在坐下来静静的想,奶奶也总算是寿终正寝。据爸爸说,奶奶平时求生的愿望也是淡薄,前一阵子虽然患了病也坚决不去医院求医。想想也是,若一个人孤孤零零地活了十几年,和人不易交流,任谁也该看淡这难捱的日子了吧。这么想倒着实是自欺欺人了,可是又有何法可施呢。
往事已矣。三十几年前,是谁在那笑吟吟的,轻轻抱着娇弱的孙儿,用颤抖的手冲奶粉,换尿布?风风雨雨,是谁牵着孙儿的手尽情的晃来晃去?逢年过节,是谁站在家门口望眼欲穿?
和奶奶走过的路,以后我只能独自走了。幸好几株桂树还在,明年十月会再开花,就当替孙儿献给奶奶的。只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奶奶在哪里?奶奶凝视过的桂树,依然不动声色坚守在原地,是否会忘记凝视过它的奶奶?开花的时候请小心一些,我会感到疼的。
生者要永远珍惜生命,逝者……长存于心。
亲爱的奶奶,希望您可以安心的走,然后在天堂的那头看见爷爷,爷爷冲您温婉的笑。现在,您已经儿孙满堂,每年的清明节,您的儿子,您的孙儿,您的曾孙,我们都会在您的墓前跪拜!
每逢佳节倍思亲,奶奶,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既然汨罗江的流水可以捎去人们千百年来对屈原的纪念,那么,就让孙儿取一瓢黄浦江的流水捎去对您的思念吧。
您的孙儿2010年端午节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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