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梅子黄时雨的时候,天总是阴沉沉的,仿佛一个心事重重的人的脸;雨时断时续,没完没了,有如酸涩的泪水,濡湿了我梦的翅膀,霉变了我记忆的门窗……
我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门被轻轻推开了。“鸿儿!”母亲深情的呼唤是那样的亲切。“娘,今天怎么有空的?”弟妹们都出门在外,一家七口人的田地都靠年逾花甲的双亲在家侍弄。“你忘了你明天过生?”望着母亲从背篓里取出的腊肉、糯米,我蓦然惊觉:我已经三十岁了!
那天,顽皮的儿子骑在我的肩上,细嫩的小手随意地拨弄着我的头发。突然,他不无夸张地叫起来:“爸爸,你有白头发了!”我一听,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涌上了心头。儿子扯下一根白头发,拿来在手里玩着。“头发啷个白的?”“人老了头发就要白!”“头发白了多难看,我不要老!”幼稚的话语里包含了人生的梦想,我又能说什么呢?
那年暑假,我和凯去民院面授。周末的晚上,在礼堂里放电影,我俩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定。一位女学生想坐到中间去,见凯胡子拉喳,头发乱蓬蓬的,如霜后的野草,就对凯说:“老人家,请让一让。”不料,凯却木偶一般。女学生以为凯没有听见,就提高了声音:“老人家,请让我过去。”凯仰起头,瞪着女学生,满脸的不高兴,仍然不说话,也不让道。女学生的脸刹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尴尬极了。事后,凯伤感地说:“叫声大哥不行?干嘛偏要叫什么老人家!我才27岁,我就老了?”
年幼的儿子不要老,年青的凯不愿老!然而,岁月匆匆,流走了我的青春,流去了我的梦,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的梦已不再是五彩缤纷,油盐酱醋是它真实的内容,锅碗瓢盆是它动听的旋律。夕阳中,我再也不会为越飘越远的纸船而忧心忡忡;阳光下,我再也不会因矮胖的雪人消融而泪流满面,头上的根根白发已不允许我顾影自怜!
三十岁的天空也不再总是蓝色,三十岁的天空多云、多雾、多风、多雨,当然,也不乏阳光。在这个人情味十分浓厚的世界里,我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真诚地做人,平淡地生活,历经了时间老人无数次的搓揉和打磨。我也哭、也笑,但是哭中多了一份洒脱,笑中多了一份凝重。人生的酸甜苦辣,再也不能写在脸上和嘴中,只能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就着一盏豆似的黄灯,佐以妻子满足的微笑、儿子喃喃的呓语,独自去品尝、去咂摸……
捋着野草般密匝匝的胡须,我不由得感慨万分:别人再也不会说我“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了。但在母亲的眼中,她三十岁的儿子依然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需要她伸出双臂为儿子撑起一片绿荫!母亲那霜一样的白发飘起又落下,在岁月的煎熬下,用山一样的爱和海一般的情把我抚养长大。如今,我依然吮吸着母亲的乳汁,那甘甜而又苦涩的味道让我终生难忘。娘啊,你为儿子耗尽了心血,但儿子却无法给你一丝安慰,只能遥寄一朵含泪的花!
日子排着长队,来了又去了,在这些来来去去的日子里,我感受到了家的温馨,也品尝到了家的烦恼。关上门,初恋的风花雪月已相去遥远。昏黄的灯光下,我再也不能从她的眼中读到唐诗宋词;她变成了桌上的饭、杯中的水,让我吃起来爽口,喝起来爽心。当然,有时也会被哽着。儿子是家中的一棵小树,我伸出瘦弱的双臂为小树遮风挡雨,她起早贪黑为小树浇水施肥,我们都盼望着小树有朝一日长成参天大树——阿弥陀佛!
三十而立,我让古之圣人大失所望,我没能立身、立行、立言,我只是个凡夫俗子,饿了吃、渴了喝、困了睡。我不叹息、也不悲泣我的现在:既然三十岁的脚步已经走近,就该坦然面对,与其喋喋不休地抱怨,空留几多遗憾,几分怅然,还不如脚踏实地,把额头深深浅浅的岁月之沟交给时间老人去涂抹、去开拓!
三十而立,且说人生,不求威风八面,亦不求撼天动地。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妻子的唠叨是饭,儿子的朗笑是菜,母亲飘扬的根根白发则是一勺一勺的作料,我吃着、品着——
三十岁就这样匆匆而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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