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的世界
谴谪的鸟住进身体。我开始变成
世界的客人，等待刀叉
——夜凭空温情，捧出稀罕的阳光
玫瑰络绎吐芬，我刚迎送奶汁
又向芒果奉上谢忱。蜜桔、橙子 ——
连一向误判的蓟蓬，竟也拔掉了戟
纷纷贴上脸颊，压迫肿红的泪腺
万物皆向善：悔我一叶障目
倒拿望远镜，曾经把上帝错看
俏护士挺住针头，殷勤释放毒汁——
谴谪的鸟继续谴谪，无视我的挽留
幻像戛止。顿首。盈笑。然后账单
——卷匿牙齿和漏洞。这炼雪的城堡
在结算窗口，串通了现实的烟火——
我悻悻逃离……隐身。外面天朗气清
猫依旧追鼠，鹞子依旧赶鸟
刺猬照例抱着刺猬：不可太远，天冷
亦万勿太近，兄弟们都有刺
2010.6.10
◆生病——
因此可以自己落下来
无须日之牵扯，月之婉拒
如潮，如汐，谧静地回归大海
遗巨澜于岸
遗贝壳、螺号于岸
遗枯木衰草于岸
野心，在一只鸮锐利的喙上
收紧 ——左室的疤
贴慰右室的创。然后舒展身体
量手臂上一块干净的肌肤
俟白衣天使
打灵魂的点滴——
这发端于失意的救赎
总不至于太晚，麻醉、疼痛
扯回了免疫系统依稀的记忆
——患病的未必不是世界
遗传的聪明
令万物，更加速愚蠢
因此也可以步出病室
审视曾经的生活
看它如何涨破生命的壳，以稻草
将我们充填得——
如恐龙般巍峨
又像蒸汽飞艇般虚无
2010.6.13
◆在医院散步
就诊大楼。住院部。——巨幅的玻璃
接纳和反射更多的阳光。
比它们矮一些：云松，泡桐，小叶杨，
医学大师们青铜或大理石的雕像，
分享到次一等的太阳。
——它们都住在我的上面，
我必须奉上应有的仰望和崇敬。
我脚下是青草，手边是刺梅、金盏花，
是匆匆来去的病人和小护士，
——他们不比我高，常年遮蔽在阴影里，
只有在天气晴朗的时候，
角度合适，太阳，才偶尔照到他们。
生病的这几天，当我每次拖着滞重的步履，
从他们身边缓慢度过，
却总是被一种素朴的芬芳和光辉笼罩——
这些大地上格外渺小的生命，
是构造世界的寻常和多数，
需要靠得很近，才能逼抵他们
——忽略在时光和尘埃深处的点滴芳华
……在他们面前，我也低下了头。
2010.6.13
◆手术：抵达真理的路径
医生们像是在用餐。白衣侍者
神情庄重，慌乱地传递刀具和叉勺
西医就是这么血腥，直抵本质
——必须切割，撕咬，分解
中医是一门拐弯抹角的学问
讲究问天打卦，由表及里，望闻切问
推拿，针灸，理疗，拔罐，刮痧
每一项似乎都不是看病——
是把玩，是艺术，一如我的同胞
温良。敦厚。却都学过《孙子兵法》
是鬼谷子的隔代弟子：空空儿或精精儿
依靠几枝花草，让生活药到病除
在真理的节点，各大版块热情拥抱
——谁说东西方永远不会会面
在手术室里，我驳倒了吉卜林
2010.6.13
注：版块——地质学上的“版块构造学说”。
吉卜林曾说东西方永远不会会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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