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1975年春节前夕,一个中年女教师因患癌症突然去世了,死时还不足40岁。可悲的是,因为她是民办教师,竟领不到一份安葬费,他的丈夫不在家,回来后草草为她安葬了。这事现在听起来,许多人不相信是真的。可是,在当年确是真真切切,悲悲惨惨。我当时就写了这首诗,但一直未敢公开,只因不合时宜。在过了30多年之后,时代与形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我将这首类似纪实的诗公之于众,大家就当作是一个现代版的历史故事吧。
(1)
小溪潺潺低鸣,
好像在诉着不平。
“不错,不平才有流速,
不平才能推动江河奔涌。”
小溪轻轻对我诉说,
呜咽中带着悲愤。
它给我诉说了一个真实感人的故事,
听了这故事,谁也不会平静。
(2)
1975年春节前的五天,
一个中年女教师突然去世了,
她的名字叫连英。
多好听的名字啊,
还不到“不惑”之龄。
她不甘心离开这个世界啊,
她的丈夫还来不及赶回家中;
她刚刚买回丈夫爱喝的红葡萄酒;
她刚刚铺好一块过年的花桌巾;
她还来不及给儿子买一件过年的新衣;
她睡前还在写20年教龄的自我鉴定;
书桌上还散乱地摆着教案、资料、课本;
入睡前她还用手枕着小儿子的头颈……
黎明,儿子醒来了,母亲却永不再醒。
小儿子不能没有母亲啊,
凄凄哭声震校园,校园里却无以回应,
冷冷清清。
师生们都放假回家过年去了,
只有她,担着一个小学校的守校重任。
她狠心抛下幼子独自去了,
儿子在冷清的校园里谁来照应?
她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她去得实在匆匆,太匆匆……
(3)
她为什么去得如此匆匆?
难道真是“急病猝发”,“不在人意料之中”?
有谁知,她已忍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痛,
她内心的痛苦有谁知情?
早在三年前,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正常,
悄悄去检查,医生说她犯有“疑症”。
她总以为有病不要紧,
依然默默接受两个班的语文课程。
她的医疗费用去了一大把,她
却把税收的票暗暗地锁在抽屉中。
有谁想让一个民办教师去离职休养?
有谁会破例报销她的医疗费用?
一个民办教师,她的真实身份就等同于农民,
而教师的责任她却要统统担承。
在县里布置的“教学改革”中,
层层有无休止的检查,
层层有无休止的统考,
所有的师生都被打进考试的迷魂阵。
在学校,她是“顶梁柱”、班主任,
在家里,她是贤妻子,好母亲。
丈夫在外长年奔波,疼她,爱她,
却无法为她减轻心灵的苦痛;
只有把有限的工资大把地垫付在医疗费中。
丈夫回家有叹不完的气,
妻子天天有诉不完的苦。
桌上有看不完的书,批不完的作业;
教室有敖敖待哺的几十双熟悉的眼睛;
床下有洗不完的脏衣和鞋袜;
家里有无事找事、闲聊来往的客人。
灯下,她曾写过多次给上级机关的
报告、呈文,
每次寄出去都石沉大海、无人过问。
她想不到自己的人生砝码在权势者的
天平上是那样没有分量;
为什么人与人竟是那样不同?
她只想到人的价值,人对社会的贡献,
却没想到身份、地位、学历、权力竟
是人安身立命之本?
她的窗前常年有一盏不灭的灯,
那是她的生命之灯啊,
这灯却无人加油,这么快就将
残油熬尽!
这盏生命之灯在暗夜里悄悄熄灭了,
连灯纱也烧成了灰烬!
………………………………………
(4)
她丈夫携着年货回家“团圆”来了,
万万没料到见到的是儿哭母魂!
男儿有泪不轻弹,
此时此刻,大丈夫却哭成了泪人!
丈夫是一个地质队员,多年前他就
叫妻子去当“随队家属”,
“顽固”的妻子却把教书当成是
“第二生命”。
多少次她含泪走上教学领奖台,
领取的只是一份清高的赞颂;
多少次,领导对她表扬、嘉奖,
却根本不问她的疾苦与病情。
在赞美声中,她一次次隐瞒病情;
在表扬声中,她只知工作、拼命。
她滴着血、含着泪、忍着痛,
在“沙漠”里艰难地跋涉,
最后,她筋疲力尽了,默默地倒下了,
倒在了没有水草的“沙漠”之中。
不屈的“骆驼”在沙漠里没有寻到“绿洲”,
倒下后,同情者只有几只嗡嗡叫的苍蝇!
可悲的是,在那个年头,她死后竟领不
到一份安葬费,
因为她是“民办教师”,那“木匣子”
也长了眼睛,只认权不认人!
她丈夫哭哭啼啼从公社教育组借钱葬妻,
“慈悲”的专干颤颤惊惊批了200元现金!
多么伟大的200元啊,它就是一个民办教师
一生的“奖金”!
冷冷清清的追悼会,
凄凄惨惨的悲哭声,
有气无力的追悼词,
稀稀拉拉的爆竹声。
在1975年的春节里,
飞溅的小溪在为一个年轻的女教师鸣不平
风在哭,雪在泣,鸦在鸣,
草含悲,树掉泪,人含愤。
……………………………
(1975年初稿,1985年修改,
2009年3月定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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