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有罪！

我忏悔，以父亲的名义，内疚地，向你说声对不起。

一九九五年的那一天，你诞生在一个偏僻的贫困小山村。我和我的母亲，在一间破旧的石房子里，围着一张旧木床，旧木床上躺着痛苦不堪的你的母亲，还有你，不停的在母体中挣扎。从下午六点，到第二天凌晨，鸡叫了一遍又一遍，你仍没有出现，你母亲一阵阵呻吟，一阵阵大汗淋漓。我的母亲安慰我说，没事的，等会就好了……一可是，我看见你的母亲怎样从一个美丽的女人，渐渐地扭曲，她的身体，她的表情，仿佛是一朵花被我，一点点的被所谓的爱情蹂躏得不成样子了，她的芬芳变成了血腥，她的美，荡然无存。我想，这场幸福的疼痛，已经把她的青春彻彻底底地撕裂了、涂改了。别人的孩子生下地就哭泣，可是，你却全身发紫，没有一点声息。我的母亲说：“儿子，完了，窒息了！快倒过来……”手忙脚乱之际，我捏着你的又脚，像拎一只鸭子一样，把你倒悬在空中。“拍他的背！”我的母亲对我说。我轻轻的，拍你的背。见你还是没有哭声，我急了，把你平放在床上，用手捞你口腔里的羊水。这时，你虚弱的母亲挣扎着坐起来，抓了一根吸管递给我“给他吸——咽喉部的——羊水！”我把吸管插进你的咽部，猛听几口，你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事后，见你的母亲的会阴处，撕裂得很厉害，眼睛里也充了血。但是，那时我真的很蠢，没有想到那样的伤还可以去医院缝针。孩子，现在别人生孩子都要到大医院，可那个时候，我们这里到县医院，有三十三公里，而且有很长的路是泥巴路。当时也怪我年轻，家里又穷，没有钱送你妈妈到医院分娩。因此，差一点送掉了你们母子的命。

你小子，不久就长得胖胖的，很可爱。但你整夜整夜的哭，哭得我睡不着觉。你妈妈也十分疲惫，于是，我大声的吼你。我一吼，你居然就吓得不敢再哭了。可是要不了多久，你又开始哭。我甚至以父亲的名义，打你的小屁股。后来你的肚脐都鼓出来了，才知道你那是肚子不舒服，才找儿科医生看。医生叫我喂你“藿香正气水”，我真的很傻，我一手捏着你的嘴，大声吼“喝！不喝老子揍你！”你吓着了，一双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可是我一咬牙，就灌你。你呛得背过气去。你母亲心疼了，流着泪水吼我“你凶，你喝试试！”我一生气，一仰脖子就把它喝了，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难喝，又辣又苦又涩……我也呛着了，不停的咳嗽。这的心，一阵刺痛，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孩子，我错了！对不起！当时，我就这么在心里默默的对你说。可是，这种话，我不能说出口。因为，我是父亲啊，父亲得有父亲的架子你说是不是？

后来你突然消瘦了。瘦得只有皮包骨。

好久好久了，才有人提醒我说：“你好娃儿可能有病！”我才急忙把你背到县医院去查，果然，你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肺炎。一输液就是二十天。那时，你才三半岁。医生每次给你挂瓶，我都心痛的握着你的小手。“别紧张，不疼的。”我说。你于是闭上双眼，把头扭向一边，对医生说：“来吧，医希，我不疼！”

如果不是我麻痹大意，你会受这份罪？一定不会！

为了规划你的人生，我问你，想不想学琴。你说想学。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琴。于是我买了电子琴，请了当地的一位“幼儿园”的教师辅导你，教了你一个多用，你突然说不练琴了。我一气，打了你一巴掌。你伤心地哭了。

后来，你迷上画画，我发现后欣喜若狂，跑到书店买了很多画画的书籍，叫你学。不知我潜意识里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为什么要这样拔苗助长。我把一本画鸟的书给你，叫你学画，结果你居然画不像。在一旁的我急了，又扬手给你一下，这一下是怎样打下去的连我都不知道。刚打我就悔了，但仍然骂你，说你苯。这下你被激怒了，你把书一扔，说：“爸爸，从此我再也不画画了！”这句话，把我怔住了。

之后，我教你认字，一个星期认了三百多个字，还能自己写出来。这真的为你高兴。我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再干涉你的选择和兴趣。是我，强要你学琴，是我，强要你学画鸟，结果，把你的兴趣给毁掉了。我真的有罪！

后来，你念六年级，我发现你居然在偷偷写长篇小说，《魔卡传奇》。我既高兴，又担心，担心你过早陷入文学这个泥潭而在现实社会中成为弱者。这是多么奇怪的想法。但赶也赶不走。如果你因为写长篇小说而耽误了学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正在心中筹划怎样“引导你的兴趣”时，你顺利考上了县级中学。这对我们乡下孩子是怎样的一种荣耀！

我不忍让你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远离父母，我不放心。于是，我与你母亲商量，我在乡下，她进城。后来你近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也去了。有一次，我突然问你的长篇小说写得怎样了，你说，爷爷不让写，没写了。那时你已进初三了。我也劝你暂时放放，因为要应付中考……

孩子，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了考上大学，就一定要放弃自己的爱好？现在我不想再干扰你的正当的爱好和兴趣，可是又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你，又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迫使你放弃你想做的事情。或许，你当年的那种童贞和锐气，正一点点地被磨掉吧。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孩子！

而我，却必须充当一个帮凶，一步步逼你走上一个“正常人”的道路。其实，常规，就是一般，一般，就是平庸。如果你既不学琴，又不学画，也不再写长篇小说……甚至，不再想有任何创造的冲动，只是学学学……你的未来还能奇异的光彩？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有罪，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