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醒来是幸福风里桐花香

发表于-2010年06月12日 晚上7:06评论-3条

文/风里桐花香

那个梦很琐碎,琐碎到真实。

她梦见母亲又打电话给她,电话中一如既往的没说几句,声音便渐显哽咽。

接电话那会儿,她应该正在上网,好像当时正在跟一个平时极熟的聊友聊天,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她于是发了个稍候的表情,事后向聊友解释:妈妈的电话。

说完这句话,她半晌无语,原本轻松调侃的气氛就此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聊友叹了口气:“想妈妈了,就回去看看吧,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了。”

她沉默了片刻,微笑,“嗯。”

请假,订票,收拾简单的行装,然后赶车。

向来晕车的她一路昏昏沉沉的伴着火车的轰鸣声,再度回到了阔别两年的那个城市。

然后在蜂拥如潮的人流推动下走出那仿如兵荒马乱似的火车站,再转汽车回去。一路上,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想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这一路十余个小时的颠簸,对于她来说,毋宁是一场灾难。

终于到了“家”,已是傍晚时分。村口那两棵槐树浓荫匝地,偶有细碎的阳光穿过绿叶的罅隙,映在地上,却又被风轻轻吹动,树影斑驳如流年记忆。

腾出一只手,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胡乱回应着路旁纳凉的几个旧邻的招呼,她匆匆穿行于形形色色的目光里。

身后,刚才那个一直用刻薄而探究的目光上下审视她的那个尖脸女子以一种比长相更尖削的声音向刚才跟她打招呼的邻居道:“这是谁啊,以前好像没见过。”

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向那女子道:“她呀,就是那家嫁不出去的那个……”

按理说,她听见这些应该生气的吧?可是这时浮上嘴角的,却是一抹无力而无奈的苦笑,只是本能地把本就匆匆的脚步更加快了些,近乎逃难似的远离了那些人群。

那个长着一张狐狸脸的尖声女子,应该是她离开家乡的这些年,哪家新娶来的媳妇吧?十余年背井离乡,回来的时候屈指可数,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匆匆,所以那些新妇和小一些的小孩子不认得她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这一刻,她甚至巴不得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认得她才好。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如今,倒是没有儿童笑问,却多了那么多双成年人猜测、探究、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一种莫名的讥讽与不屑之意。

对于这些,她早已司空见惯,虽然仍会觉得很不自在,却不再难过,只是觉得好笑,笑自己至今仍无法彻底看开,也笑这些人的闲极无聊与思想的贫乏。

也许,她的归来也并非全无意义,至少会成为今晚这些人电视、搓麻之外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这魂牵梦萦的故乡,不仅有她童年的真,少年的梦,曾经的笑,隐约的痛,有那冬日白雪,夏日朗月,更有无尽的飞短流长,闲言碎语。在这个向来都不乏流言蜚语的地方,如今只怕更是已将娱乐至死的精神发探到了极至吧。

匆匆逃离那些如附骨之疽般的目光,走进自己曾经生活过多年的小院,便有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扑了过来,衔住了她的裤角。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豆豆?”那只雪球也似的哈巴狗便益发的撒着欢亲昵地绕着她的腿蹭来蹭去。

她笑,心中喟叹:信是人情不如狗啊,这世上,怕也只有动物的情感,才是最单纯干净的吧?

“谁啊?”厨房门前垂挂的防蚊蝇的纱帘被挑开一角,手上犹自沾着面的母亲探出头来,灰白的头发凌乱地被汗水沾在面颊上,模样有几分可笑。

她看着母亲笑,“妈!”然后再度笑笑,想走上前替母亲挑开额前的乱发。

母亲原本正愣愣地看着她,表情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意外,怔了片刻,此刻却先一步抢了出来,将两只面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起上前来一边驱赶犹自在她腿边撒欢不已的狗狗,一边去接她手中的行李:“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回来也先打个电话,好找个人接你去啊。”

她依然恬淡的笑:“妈,我叫了出租车的。”

却不过母亲的手,她将回来时给孩子们买的零食递给了母亲,自己拖着皮箱上台阶,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记得自己出门时带了这么多的东西啊,怎么竟然把电脑什么的都带回来了。

这么一想,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趟回来便不打算再走了的。哎,不走便不走吧,这许多年的飘泊,也够了,厌了,就安安生生的陪父母几年吧。

把东西一一拖进屋里,从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多出来的纸箱里把电脑显示器和主机取出,再把各种主、配件一一连接。

正忙碌之时,一个邻家小媳妇过来串门,几句平常客套话后,目光便瞄向了她手下的电脑:“哟,电脑也带回来了?这回不打算走了吧?这妮子这几年在外,没少挣钱吧?”

她手势略顿,随即恢复如常:“哪那么好挣的钱呢?……总算没饿死罢了。”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哎,看来是没少吃苦,早告诉过你嘛,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啊。咱嘴又不会说,长的也不是多漂亮,指什么挣钱呢?瞧这身子骨,比以前更瘦了。我跟你说啊,以前我给你介绍的我那表弟,你还不肯,人家现在……”

她低头继续连接电脑上的各个接口,只作没听见。

妇人又道:“回来就回来吧,要不回头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年纪大点的?可不能再挑三拣四了,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呢?看头上这头花,还是几年前的吧?可怜的妮子,这些年都过的什么日子啊。那个,干脆我给你几百块钱,把你这台破电脑让给我,你上街买身衣服算了,这东西不顶吃不顶喝的,你要它也没啥用,净浪费电费网费了。其实我也不希罕这玩意,只是我们家小子他们老师前一阵子说了,留的作业不会的,让家长上网查去……”

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悄悄握成了拳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不至于缺那几百块钱,这台破电脑我还用得着,你还是别处买吧。”

不得不说,这妇人眼光确实挺毒,束发的那朵头花,确实是多年前的母亲替她买的,她一直很仔细的收着,只是偶尔用来束一下头发。

妇人撇起了嘴:“妮子啊,别以为我想占你的便宜啊,我这人心好着呢。街上网吧处理的电脑三四百块钱一台,到处都是。我这不是看你比较困难,同情可怜你么。邻里邻居的,我不帮你帮谁呢?你要总这么不识好人心,以后受苦的日子还多着呢。”

她气极而乐,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借您吉言,也谢谢您的同情可怜,我还没落魄到那种地步,就算真应了您的话,哪天走投无路了,大不了老娘我卖笑去。——这台电脑您就别想了,我!不!卖!”

由于家教甚严,从小到大,在亲邻们的眼里,她都是个沉静内向的女孩子,怯生生的,从不敢多说一句话,错走一步路。而今这怒极拍案爆出的“老娘”二字,把在场的二人全吓了一大跳。

那妇人愣愣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母亲略带责备的低低叱喝了一声:“凝儿!”

她不再说话,转身准备往里屋而去。身后传来女子的带笑的声音:“哟,怎么这么多东西?小凝回来了?”

是嫂子,她回头勉强笑了一下,“嫂子!”

嫂子对她笑笑,笑的很是亲热的样子:“刚回来,累了是吧,那就睡会儿。那个,二嫂啊,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什么电脑?本来一台破电脑,要是真没用的话,送给你也没什么,只是刚好我们家大妞的老师前几天也说要学生回来不会的作业上网查呢。本来我打算给她买的,不过既然她姑姑都带回来了,那也就不用费这个事了,你说是不是啊?”

她忽然想笑,转身走进里屋,眼角却有丝丝的泪流下。真是不争气啊!伸手胡乱抹了一下,她如是笑自己。

母亲的床上,杂乱的堆了很多衣物,还扔着小孩子的玩具。这狭小的空间越发显得局促。她胡乱的把玩具往床头推了推,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头昏昏沉沉的,有些涨痛,不知是感冒了,还是坐车的原因,她就那样深一阵浅一阵的睡着,全身酸痛的懒得动弹。

其间,母亲似乎过来推了推她,叫她起来吃饭,她含糊的回应着,就是不想动。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传来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她恍恍惚惚睁了一下眼,屋里光线幽暗,堂屋却亮起了灯,她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她既然回来了,这事就由不得她了,怎么也不能让她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是二叔?

接下来又有人接口道:“就是啊,妈,你也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好歹也管管她!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不赶快嫁了,传出去,让人家说的那么难听,我们都跟着丢人!”

这回却是哥哥的声音。

然后又有中年妇女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是啊,大嫂。小凝这丫头不懂事,你可是一向通情达理的啊。咱们家祖祖辈辈还没有这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真丢人啊!”是二婶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母亲说话,母亲声音很低,却带着几分无力的责备:“你们声音小点,小凝还在屋里睡觉呢。这事我当然会劝她,可是她三十多岁的人了,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我还能把她怎么样?”

二叔说:“在屋里睡怎么了?既然说了就不怕她听到!也不是说你,大嫂,小凝这丫头都是被你给惯的。本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也不爱管。不过既然你自己的儿子、媳妇把我们找来,我们肯定要劝劝你的。这丫头一直这么任性,你不怕人家说闲话,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然后是嫂子的声音,带着笑,笑声却凉凉的:“妈,我知道你心疼女儿,可是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哪里养得了那么多闲人?再说小凝老也不肯嫁人,让邻居们天天戳脊梁骨,你自己也光彩不到哪儿去吧。”

母亲无力的辩解:“小凝她这多么年都不在家,哪里就叫人养了呢?”

嫂子冷笑了一声:“她那么大的姑娘,我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她不懂事,妈你也糊涂了?她现在是不用人养,等她老了呢?现在孩子们的负担都这么重,我们家宝儿长大了可养不起那么多长辈。”

她原本用力的咬着被角,此刻再也听不下去,抬手抹去脸上泪水,刚想起身马上离开这个所谓的“家”,这些嫡亲的“亲人”,耳畔铃声大作。

原来,是早晨定的闹铃响了。原来,刚才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还好,那只是一场梦,尽管这梦做的如此逼真,如此琐碎,尽管这些事情,在记忆的深处隐隐约约似乎曾经真的存在过。

把脸深深埋在温软的被褥中,用力蹭去脸上的泪,然后抬起头,这间在都市村庄租来的小小的蜗居,看起来虽然依旧简陋而狭小,却从不曾像这一刻这般如此温馨,如此温暖。

此刻方知,相较于那纠葛纷扰的梦,醒来,竟然是那么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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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焱姜精华:焱姜
☆ 编辑点评 ☆
焱姜点评:

在外的游子想念故乡,以为故乡的风故乡的云会为他们抚平流浪的伤痛,岂不知,亲人的冷言冷语白眼不屑比陌生人的更具杀伤力。
梦回故乡,居然是噩梦般的所谓“亲情”,醒来是幸福,真的很幸福。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宁可在外漂泊也不愿意回家的人的苦楚。
作者用梦揭示生活中的丑恶与冷酷,文笔老道,令人不能不赞。

文清点评:

真实的梦,醒来的时候,
自己告诉自己:身边的幸福需要把握和珍惜。
也许平淡的生活中,没有感受到宝贵荣华的幸福,
然而平常日子中的温馨与幸福,却真实地在身边出现。

文章评论共[3]个
一泓清水-评论

我也庆幸那是场梦,要不然真难以承受,特别是来自亲人的。问好桐花!at:2010年06月12日 晚上9:35

风里桐花香-回复呵呵,是啊,幸好只是梦。不然怕是永远都不敢再回去了呢。问好清水,周末快乐!:) at:2010年06月13日 早上8:19

风里桐花香-评论

谢谢焱姜和文清姐姐的点评,问好,周末快乐!:)at:2010年06月13日 早上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