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和小九站在地铁口，我点燃一根烟，放在她的唇上。那一年冬天，好大的雪。　

小九不喜欢夏天。每一个夏天，小九说，这是劫。小九选在夏天的最后一天自杀，据说她从高空上坠下的时候，像飞舞的蝴蝶。

有的时候我会慢慢想和小九在一起的六年。六年。我们经过生活，经过爱情，经过死亡。小九有时会问我，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呢。现在我开始想，小九死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小九死后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从南方偏远的小城回到了有小九味道的城市。小九的味道。就算小九死了，她的味道依然会在。　

我叫六子。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叫这个名字。我依稀记得小九抱着我，甜甜地叫着，六子，我想你。有时候在黑暗里小九的声音会很清晰地响着，六子，我想你。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我会放声尖叫。我想叫过小九的声音。在更多时候我会捧着小九留给我的东西，想着小九。喔，小九，你真不应该扔下我走的。　

我的记忆越来越差，于是我把和小九的合影挂在我的脖子上，放在床头上，藏在钱夹里。我怕一天天过去，我会忘了小九。　

有时会想起老七。在那年夏天老七消失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后来听小九说起，老七有个漂亮的女儿，幸福的生活。老七。我真的快要把她忘记了，从她消失后，我只有小九。我的生活中只有小九。　

我开始寻找苏剪。是这个男人，害死了小九。我要找到苏剪。　

我想起三年前的夏天。小九告诉我，我有了孩子。而我不要孩子。小九轻轻拥住我。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抱着小九天长地久。可我没有。小九告诉我要杀掉这个孩子。我看这小九。用她悲悯的眼睛。　

小九死的时候，有苏剪的孩子。苏剪说要给她一个婚礼。于是她甜美的笑着，一天天等待着。可夏天过去了，苏剪消失了。小九离开了我。小九就那样离开了我。带着她的孩子。曾经有一天我对小九说，你有了孩子，就不需要我了。我吻了她的额头。离开她。南方的小城一直是我逃避伤害的地方。有不热的夏天。有小九喜欢的海。可小九死了。我来不及看她一眼。她是那么的悲伤。　

我们曾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从十八岁的夏天。我和小九的生命就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不清。　

我拍照片。小九要远离的时候，我拍了第一张照片。小九的照片。我们请人为我们合影。那是我们唯一的照片。小九甜甜的笑着。可小九死了。在我们二十四岁的夏天。为了一个叫苏剪的男人。　

我开始恨。要没有苏剪，我的小九还健康的活着。也许她很苍白，也许她只是喜欢在海边行走，可小九会活着。那些年我们一直在流离。可我爱小九。我真的爱小九。从十八岁的夏天，我们在老七的酒吧里。小九说那是她最快乐的夏天。小九一直笑。我就一直看着她。然后我爱上了小九。我真的爱她。　

到处都没有苏剪。我不知道小九的那个夏天是如何过去。她是否大街小巷的寻找。像那一年我们寻找消失的老七。阳光很痛。一切都很痛。我去小九曾经打工的酒吧。年轻的女孩摇头。她告诉我，小九和苏剪走了，一直没有回来。我准备离开。女孩叫住我，递给我一包东西。是小九来不及给我寄出的情人草。已经干掉的情人草。我把它们抱在怀里。坐在曾经离开小九的地铁口。　

如果有月光宝盒，我愿意一切重来。我会选择在那个夏天，要小九和我一起走。可我走了，留下了小九。小九爱上了苏剪。小九死了。苏剪没了消息。我在那个酒吧一天天等待着。年轻的女孩说，小九她提起过你。六子。小九说过她是那么爱你，可你没有带着走。可苏剪带她走。于是她走了。到一个我们都会去的地方。六子。总有一天你会去那里，那里有小九。　

我一天天等待着。我穿黑色衣服。大口大口的喝酒。有一天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说，跟我走。我打量着这个男人。有飘扬的长发和性感的嘴唇。我笑。他穿一条烂旧的牛仔裤，棉布蓝色格子罩衫。有洁白的牙齿。他向我笑。他说，跟我走。　

我笑。我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很大。很暖和。年轻女孩悲伤的看着我。我向她笑。我说我走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女孩拥住我，说，那是苏剪。　

我笑。我知道。他腕上有一个浅浅的齿痕。是小九。小九喜欢咬人。狠命地咬。　

苏剪一直笑着。有一瞬间我知道了小九为什么会爱上他。因为他的味道。那股流离的味道。永远都抓不住的味道。那不是他，是我。小九爱我。小九一直爱我。只是我没有带她走。而苏剪说，跟我走。　

苏剪带我回他的公寓。高层。有很好的视野。黑夜里万家灯火。我问他，你爱过人吗。苏剪看我。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很亮。像小九。　

爱过。他说。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可我抓不到她。她总是安静地，静地我找不到她的存在。于是我离开。只是离开。等我回来的时候，她死了。带着我的孩子。我给了她一个婚礼般的葬礼。为什么找我。我问他。他笑，摸我的唇。因为你像她。你的味道，你的眼睛，都像她。我笑。我开始大笑。苏剪也笑。我们笑倒在地上。一直地笑。　

她怎么死的。我收起笑。问他。开始变的很静。苏剪不再笑，看着我的眼睛。很久的沉默后。他说。她从这座楼上跳了下去。像一只蝴蝶。很美。我笑。我说我想看看她死去的地方。　

苏剪不再说话，拉我的手，我们上到顶层的露台。可以望的很远。很高很高。下面灯火闪烁。我从后面抱住苏剪。我说苏剪你寂寞吗。他点头。吻我的手。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我在一栋公寓顶层，抱住一个男人。我问，你寂寞吗。男人点头。我说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有寂寞。是这个世界病了，我们都在害怕。我说苏剪你知道吗，我深爱过一个女人，可她死了，她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我说苏剪你知道吗，她是多么的害怕寂寞，可那个男人离开了她，于是她死了。我说苏剪你知道吗，她曾爱过一个女孩，可那女孩走了，于是她死了。　

苏剪挣脱我的双臂，转身看我。我看到他腕上的齿痕。我深深地咬了下去，带着狠。一股血腥味从口中蔓延。我向他笑着。绝望地笑着。苏剪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我看到了魔鬼的眼泪……　

我把他推了下去。　

我听到刺耳的响声传来。我笑。　

小九你不会寂寞了。我来看你了。我笑。我看到小九甜美的笑脸，就在我的眼前。　我说小九我来了，我会带你走，我们会天长地久。　

一座寂寞城市的上空，蝴蝶飞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