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原有一家四五十年历史的理发店,座落在老街的中心地带,最近搬了家。我在童年时,曾经常去理发。店里有六七个理发师傅,手艺好,服务周到,价格公道,生意特别兴隆。凡是从那理发店里学徒出来的理发师,包括徒子徒孙,在这理发美发一行中无不格外吃香。
那理发店门面亮堂,清洁卫生,收费是本镇所有理发店最便宜的,几十年如一日。理发师傅不但会征求你的理发要求,还会根据你的气质和头型,专门为你剪出一个让你满意的发型。理发动作轻柔细致,洗头慰贴清爽,刮面舒服干净,吹剪时的头发屑不会沾衣不掉入头颈。当你进门时,虽然并没有说什么“欢迎光临”,但迎接你的肯定是他们温和的笑脸。他们不会含糊其辞地问你“剪短剪长”?而是轻声细语地问你“留长点留短点”?我就曾在别处,碰到理发师傅问我“短点长点”时,我回答短,结果他把我的头发剪得如足球场上的草地一样短促,其实我的意思是剪掉短点留得长点,他却会错了意,害得我象刚出狱的劳教犯一样,三个月才把头发留长。
相传最早开这店的理发师姓王,年青时在上海大世界打杂学艺,那一手精湛的理发技术就是那时在上海滩上学来的。后来回到水乡小镇和沈家小姐完婚,婚后为了养家,就开了这家便民理发店。附近的乡邻村民、达官贵人、土豪劣绅、千金小姐等等,无不慕名而来,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生意好得叫人眼红。店内人手不够,王师傅就收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学徒,跟着他边学边做,一日到晚忙个不停。
当时镇上尚未解放,还在伪乡长的管辖下。有一天深夜,地下党员老金来访,秘密交给他一个特殊使命,要他在伪乡长来理发时趁机下手,为民除害。王师傅感到非常为难,共[chan*]党的好他是听说的,也愿意为革命做点贡献,但要让自己在理发时下手,总觉得不大妥当,只是当时没有言语。老金也不等他答应,转身就走了。
隔了几天的一个下午,伪乡长果然全副武装地来了,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大腹便便,只是腰间别着一把匣子枪,让人觉得有几分畏惧。那伪乡长隔个十天半月就要来理一次发的,王师傅见得多了,倒也不吓他的手枪。王师傅照例对他微微一笑。伪乡长坐在软软的靠椅上,就开始闭目养神,这是他每次来理发的习惯。王师傅用那把细长的剪刀,精心地修剪着他的头发,并且细心地为他拔去隐藏在黑发里的白发;用热水洗过头和脸后,王师傅给伪乡长刮脸,伪乡长的脸细皮嫩肉,白里透红,保养得很好,王师傅小心地刮干净了他的脸和胡子,当那把锋利的刮面刀在伪乡长的头颈里来回划动时,王师傅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谁也不知道当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这次的理发好象特别慢,伪乡长差不多要睡着了。“好了,乡长。”当王师傅轻轻地唤醒伪乡长时,伪乡长哦了一声:“好了?”伪乡长给了王师傅一块大洋,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王师傅稍稍放松的心,却揪紧了。
深夜,地下党员老金派人来到王师傅家里,责问王师傅:“为什么不在给那个伪乡长刮胡子时,给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划上一刀?”王师傅面色不变,轻声地辩解道:“我只是一个理发师,我的任务是理好头发,他也是给了我钱的,我不能对顾客下狠心,要真那样做了,往后还有谁敢来我这儿理发?真是对不起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后来,伪乡长还是被人当街干掉了,听说是让人前后夹击,出其不意地在心脏和后背刺了几刀,当场毙命。王师傅一家过了一阵提心吊胆的日子,也终于难逃劫难,在后来的运动中被当?*******??分子关进了牢房,含冤受屈死在了监狱里,直到八十年代才平反。他一手创办的理发店当时也充了公,只是一直正常营业,从未关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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