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肉有竹的日子，一定赛得过神仙。

三年风雨，一把竹根的粗陋，已成一蓬挺拔的竹丛，如一位翠绿的少女。静心听，似有竹林的震颤。一只燕子站在枝头，滴溜溜的。轻轻咳嗽一声，带来一串天籁的鸣叫。

夏天走了一半，日光还在留恋。西斜的黄昏，勾起心事，风一吹，就散了，如天边飘着的云。隔壁小儿咿呀的叫着，“妈妈，你看，我摘的白云。”这云也该有我一半。飘在头顶。风一样轻。仰望一下，听得见黄昏的笑声。

就要告别的太阳，一串最后的霞光。蔓延着，不是很浓，只淡淡的执拗着，一点点侵入。然后消逝，剩下灰白色的天幕。如家乡袅袅的炊烟，被山轻轻一揽，便收了去。回望天空，像泉水洗过，清清白白。

记不起多少前人关于竹的词句。只用挺拔和洒脱就足够了。连这也多余。其实，爱并不需要理由，也不用语言表达。只要做就是了。于是便觉得亲切。像自己心爱的东西，也正被他人欣赏、抚摸。这于我，自然也有些骄傲。

还是那片竹，数的清每根上的叶片。静立的杆，耸立着，瓷一般细腻幽静的清醒。动态的叶，摇曳着，婆娑如裹了一层朦胧的粉绒。整个协调在一起，氤氲一片，安逸而骄傲。躲在背影里，与你对视。

此时此刻，该有几滴雨吧。最好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丝丝缕缕，或千滴万滴。只有它，能拨动叶的琴弦，弹一首谁也不懂的天籁。或许会有花仙子，会明白。她踏着旋律，来到林梢，和你一起微笑。当然，这只是想象。此时此刻，既没有雨，也没有仙子，只有母亲，我，和竹。

镂空的思绪，如竹，静谧。无穷的深沉，无语，迷离。枕着淡淡的黄昏。薄凉入梦。迷蒙里，看见童年的家园，和山上青草的香。

以时间为马，一切皆有可能。站在村头，爬上山岗，几片修竹，几点鸟鸣，几缕炊烟。再现的现实，一如多次的梦境。到了那刻，时间就该停歇，留我独守这片宁静。如绵、如丝、如玉。轻轻停在心岸，踟蹰着不再前行。

这样的时刻的你，也该绕在母亲膝前，捉迷藏，扮鬼脸，听故事吧。时间都停歇了，日子也该这样固定，一天天蔓延下去。

细看母亲，知道已困顿。只好打马儿走开，扶母亲入室安歇。

尚无睡意。忽然感到自己的可笑。时间怎么会停歇？童年怎么会重来？所有的日子，都如云烟，总有散尽的一日。你的。我的。我们的。

只有一个愿望尚存。一直在眼前，期许千年。搭一间竹的房舍，种一片竹的院落。静坐竹旁，观竹观心。烟霞氤氲，静动如一。黄昏里，等待和一群露珠星星的约会。秋阳下，持竹杖芒鞋，任一蓑烟雨。江湖中，烟雨一生，漂泊不定。从此，无风无雨也无情。这该是对竹最好的阐释。

不开灯，还看得见窗外叶的摇曳，只昏暗里有沙沙的雨声，依然没有雨。知道这不过是个飘渺的梦，或一种无望的情绪。

有更大的风吹过。那风，在无色的寂寞里，浸润竹叶，扰动竹干。所有的深绿浅绿嫩绿，都温润湿滑的唱起来，如迎接主人到来的一声唱喏，亦如几行跌宕的词，拾掇起一些散落的情绪。

打开一页没有文字的书。上面一袭青衣女子，摇摇晃晃的走着。长长的发缠着无尽的忧伤。像隔世的诗行，随风飘荡。随风而去的，不仅是岁月，还有滑过手心的年华。

裹紧一身的寂寞，安然躺下。在此刻，过隙的白驹，是否会带我靠近唐宋的年华？在历史的跌宕起伏里，拾掇那些散落的情深？光影迷离里，不知那一个时刻的心情，属于自己。任由图案和文字自由地涂抹和变幻。只是这铅做的文字，历经时间的消磨，还有几分当年的温润？或许也将散落成一地的尘埃。

于是惊觉，在这个长河里，也有你曾经的身影，只是那并不是你。一切的明媚，终究不过短短的一瞬。

亚睡眠了，有滴答的雨声。想必那滴落的雨，也会洗涤竹上沉积的尘埃，让明晨的叶片，更加恬淡，从容，温暖，芬芳。

夏夜的风，很轻。夏夜的雨，很软。随着她们，一起飘过梦乡。

于木鱼宅

2010-6-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