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来了又一个星期天,女儿踏进家门第一句不是问我,预备去哪里?而是问我的病好了没?我说基本康复了。她看见我眼睑浮肿,鼻涕像泪花一样,情不自禁的向下流,就嗔怪我在硬撑什么?
告诉她明天要去我生命的地方,她小声嘟囔她真服气我的个性了!
我的脾气她是了解至深的,决定了的事情绝不可以更改,除非老天有意为难我。上个星期老天和我开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次我不会对它轻易低头了。女儿边放下书包,边问我,照常是早饭过后出发吗?
我回答是的。她瞟斜了我一眼,无奈说,看来我娘家是主要,身体属次要。
我说那当然了,娘家是我的根基,那里有我的恩人,有我的亲人,有我的……
不等我说完,女儿撇嘴打断了:“他们是治好你病的良药,总行了吧!”
我笑她小滑头。
原计划早起,结果太阳冒的老高了,我才从睡梦中醒来。梳洗,进厨房,侍弄完毕时间已接近十点。
女儿极不情愿地尾随我出门,出村。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我的娘家人重于泰山。这会在村头附近碰见我的四妈了,她不闻不问,竟还闷闷不乐。
我近上前,和四妈倾心交谈了一会,她仍旧保持一声不吭的架势,且站在路边低头踢石子。
“连最起码的礼数也没有,像高中生的样子吗?”和四妈分别后,我劈头盖脸的训斥她:“等长辈问候你吗?”
她翻了白眼,说和我的“人”生疏,无话可谈。
她的心思我能不知吗?落魄的四妈穿着肮脏破烂,不会说话,又寄人篱下,大热的天,她在路边锄草。村里的人每路过,无不抱以同情的目光,陌生人还以为她脑筋有病。老公和女儿是一条战线的人,他们并非轻视,只是疏远逃避,跟我们家族的人不想沾边。
所嫁之处离娘家约莫三公里,我和孩子一前一后摇晃着,不知不觉踏上村庄的地界。在一片灿烂的麦田间,我的脚步放慢下来。
“晓得这是什么哪里吗?”我问她。“nou。”她摇摇头。
“十四岁辍学后就和父亲耕作这片地,直到我出嫁。你不满三岁的那年冬天,他和我对门的宝哥哥在挖树,被酒醉后的司机横冲直撞,两条年轻的性命就这样呜呼了!来,给我在这里留个纪念,我要记住他们……”
她默不作声,只惯性地举起了相机,“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几张。
“等会……”我挥手示意她停下。“怎么了?”她迷惑不解。
“我干嘛皱紧眉头,哭丧着脸?我应该面露微笑,展现给他们乐观的一面,不然他们不会瞑目!”我直径走到旁边半人高的、绿油油的玉米地里。
“绿色代表生命的开始,我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我还要让他们知道,水地已经被列入枣树基地,旱地也栽上了核桃,花椒,但愿他们泉下欣慰。”
我摆好了眯着眼笑不露齿的姿势,无需任何的伪装,无需满腹的沉重。
四月的杏子泛黄中夹杂着绿,那酸涩的味道使我忍不住流下口水。渠沿边的柿子花开的乳白,一朵,两朵,一簇簇,好似孩子一张张稚嫩无邪的脸蛋。枣花落了,芳香扑鼻而来,麦子几乎黄透整个原野了,有的人家手里提着玉米种子,只待机子来了。
堂兄的养猪场建在京昆高速路下面的半道上,周围果园成荫,花草萦绕,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红砖墙水泥地,上面铺着一排排石棉瓦,很简易的房子,却不失温馨。我手还未伸出来,他像是有第六感应,急忙开了门迎接。
他黝黑的皮肤让我的眼睛潮湿。我不敢表露,随即问他麦子收完了吗?他说完了,而后打来半盆水,催我赶紧洗把脸。女儿发愣了,她大概被堂兄的热情感动了,抑或是她没有经受过这般宠爱。堂兄取杯子,拉来抽屉翻找茶叶了,女儿的视线一直盯着跛瘸着腿的“大舅”。
“不骑车也不搭车,看你们热成啥了……歇会我去送你们。”堂兄又起身去院子推他的摩托车。
“别忙活了,快坐下。”我拦住他。
“你不累,但要心疼孩子啊,她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毫不掩饰地责怪我。
“没事的,全当锻炼身体。”我颇不在意。“舅舅,我们这是减肥……”女儿的金口好不容易开了。
“跟着你妈有苦头吃的,她最会刻薄人,以后可千万要注意。”他善意的提醒孩子。
“你教的,还是我妈跟你学的?”孩子的态度一百度大转弯。“你妈爬树厉害,我腿脚好着都赶不上她,现在更不要说了!”因为女儿的意外到来,他笑嘻嘻的,情绪高涨几倍,完全忘了生活的苦愁。
“我妈说等九月核桃熟了,枣儿红了,她要和我一比高低,看谁采摘的果子多。到时候你陪我们一起去吧!”女儿也算给足了我面子。
“行!反正舅舅好久没爬树了,看基本功还在不?”他兴奋乐颠的神情,使我不由忆起了孩提时代。
孩子用心的按着键。他笑的合不拢嘴,而我的心却揪心的疼痛。得继续前行了,我有点难过地说肉价掉了好几元,要是有人买,就卖了吧,别固执地压着。他说也没有几头了,过段时间再做打算。
那就好。我舒了一口气。“他大你几岁?”女儿忽然关切地问。
“三十七了,大我两岁!”我又晴转阴了。
“他的面相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符,说他四十七岁一点不为过。”女儿回头望了他一眼。
“以前视他们为我的唯一和全部,未来也是,明白个中缘由了吗?”我的心忽地沉甸甸。
她更加沉默了。
“哦,到了!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母校。”来到刻着大红字体的“杨家沟小学”的门前,才发现锁子锁了我的梦。
“白来一趟!”女儿摊开双手,无不遗憾地说。
扭转身,村子的风貌赤luo裸展现在眼前了。如果不是夏天的这一抹绿,村落兴许荒芜,败落、不堪,缺乏生机。然而,它的宁静和清爽却无处可及。你看,天湛蓝如洗,云朵悠悠地漂浮着,树木苍翠的人见人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菜杆的浓郁。不信么?看看我的照片便知。
我们的村子是落后,贫穷,但若干年前的木屋正好驱走毒辣的阳光,窑洞经济又实惠,不用空调保准你睡的酣甜。我们村的人温暖,亲切,厚道。瞧,和父亲生前要好的五伯缓缓下坡了,他肩上扛着竹耙,不等我开口,老远就喊我的乳名:“玲儿,进屋了没?”
我没法不驻足。寒暄几句,他让我先去见母亲。
家里空空如也,进了厨房,锅里热气腾腾的花卷馒头无不显示母爱的伟大。
路过大妈门口,她一下听见我熟悉的脚步声。我可是她一手抱大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有钱总有心吧!她的儿子是我们县林业局的局长,核桃树,枣树基地是他一手给村民申请的,冲这点,我也应当心怀感激。要知道,这片沟凹可是我们祖辈世代人的梦想啊!
做梦也没有想过脱离农业劳动,现在轻松多了,都到麦收季节了,哪里还有镰刀,架子车和牛啊?连拖拉机也少见了,昔日碾麦的场皆栽上了树。不出一两年,我们村便成了先见之明的父亲说的一片绿洲!
迈进门槛,原来弟媳的外婆也在。弟媳的外婆和我们一个村子,名叫秋莲,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打从母亲嫁给父亲,她就心疼这对懂事的夫妻。于是,她的外孙女长大成人后,她亲自领着送上门。
弟弟婚礼那天,母亲让我们下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并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让我们改口叫秋莲外婆。弟弟和弟媳打工了,给母亲撂下会走路的小可爱。母亲说秋莲外婆昨天买了一袋奶粉和一顶帽子。怕热着怕饿着她的小家伙。
我对女儿说,我们村是很渺小,不值一提,但我们村孕育出了一代又一代的真英雄。我们村的人虽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可我们村的人平凡而不平庸。好比我的四妈来说,要不是因为她是近视,早上了大学,跟着我的四叔的确委屈她了。人强命不济。
我的宝哥哥为了帮父亲拉树枝,命丧黄泉。害的他的老婆在别人家生下了女儿,并称呼别人为爸爸。欠他的我怕这辈子都还不起,所以趁着我有精力,为他们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吧!
她说我也包括在内吗?我说读者大多数都说我的职业是教师,评论我的气质不同凡响。其实人的环境无论多么恶劣,要自信,正气凛然,积极向上的面对生活的暴风雨。而不是怨天尤人的找理由和借口。主要的一点我得表明,人必须博爱,施爱,大爱,否则你的生命了无生趣。
女儿顿时来了精神,她忍着困乏为我拍摄了村子的每一处角落。伫立在窑洞的顶端,我说别人三番五次的残害,我无话可说,而她们爷孙四人轮流欺负,凌辱、糟蹋,作贱我。十多年了,摊上我认了,但这不足以击垮我的意志。我得为爱我和我爱的人活着,我得为我的村子坚持,为我的梦想不懈地奋斗。唯有这样,我才活的充实,踏实,也就是军琳姐姐说的精彩的人生。
她再度陷入了沉思。
我说我是一个背负使命的人,看看我们家族的人,父亲英年早逝,大伯也没有活到胡子白,堂嫂说是患了什么病根不良的癌症,三叔和四叔不到五十岁,背驼的像个小老头,还不如爷爷那会。堂兄的腿脚希望不大,他的一生可能彻底毁了。我不值得为小灾小难娇气的上吊哭闹。
我要站起来,站在父亲的位置上,默默地固守村子,期待着美好的前景,而后和人们并肩作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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