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喀什沿喀喇昆仑山一路往南，经英吉沙，莎车，泽普，再叶城。稍作休息，我们在边防站办好《边境通行证》，已经是中午。

匆忙吃过手抓饭，便驱车上路。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西藏阿里，所走的路线，是号称“死亡之路”的国道219，即叶城至拉萨。

219国道还是唯一一条从北面上青藏高原的国防生命线。行60公里，过了可克亚乡，便见不着人烟，近一千公里的高原路，都是沙漠戈壁与雪原。沿路有三座高高的大阪，均以陡峭高俊和终年积雪让过往的人们不寒而栗。后两座大阪，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

到第二个大阪，同行的朋友想抽烟，连续多次打不着火机，始知这里的海拔已经严重缺氧了。不一会功夫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头晕耳鸣症状。虽然我们行前都准备了氧气袋和高原反应药物，见驾车的我都没有做声，大家也就坚持着。

适才还晴朗的天气，等我们走到第三个大阪脚下的时候，说变就变。向上爬不到4000米处，车窗外浓浓的云雾中，已经白雪漂漂了。——这是6月5日的昆仑山。

山湾处，数十台军车停在那儿。我们走近，才看见是其中一辆军车坏掉了，军人们正在风雪中抢修。这是进山以来我第一次近距离地审视这些年轻的军人。说实话，给我的第一感觉，着迷彩服的小伙子们，很帅气。

行360公里，天已经黑尽。我们只好在三十里兵站找了家客栈住下来。这里海拔3600米。由于疲劳和高原反应，吃过晚饭，不等洗脸洗脚，倒下便睡。

一觉醒来，也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兵站前后都停满了军车，有好几十辆。出兵站不到一公里，一座高耸的戈壁山，山腰几个巨大的白色汉字“昆仑铁军”跃进眼帘。我知道，这山的那边，便是中印喀什米尔争议地区，而且近年来，印度不断向这一地区增兵，前不久还进行过一次带有挑衅性质的军事演习。

在这巨幅标语面前，面对昆仑山，我被深深感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被戍边的军人精神感动。我们长期生活在内地的人们，哪里知道，在环境险恶的昆仑山上，我们的战士，是以一种怎样的坚韧与敬业，捍卫着祖国的和平与国防的安全。

——我被一种叫做国家精神的情感强烈震撼，面对巍巍昆仑。

在阿里军区的防区里，有两个最高的哨所都在海拔5000米以上。须知，从科学的角度说，5000米，即是生命的禁区。

在红柳湾兵站旁的小客栈，我有幸遇见了两位从海拔5100米哨所下来运输生活补给的汽车兵。红柳湾海拔4500米，我夜里几次因为呼吸困难醒来，而5100米的高度，实在叫人难以想象。小伙子告诉我们，战士们执行潜伏任务时，常常在野外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甚至更长。

我想象不出来，那漫长的野外潜伏，对于战士们的严峻考验。但我知道，国际上，发达国家，早已经禁止军人在5000米以上高原执勤。

小伙子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司令员曾经说过，在昆仑山，只要能在哨所生存下来，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国家，国家安全，这一刻，在这人迹罕至的昆仑雪山，让我对眼前的军人倍感崇敬。正是这些年轻军人的付出，才保证了我们长期的发展。祖国的日益强大，与他们无声的付出原来息息相关。

在三十里兵站与红柳滩兵站之间，有一座烈士陵园。由于缺氧，我们的小车只能用一档缓缓走近，走进这些于1962年为祖国捐躯的英雄战士中间。

寸草不生的戈壁高原，半山的陵园显得很孤单。

墓碑上摆满了各种酒瓶与祭品。我知道，这是过往的军人们，拜谒战友时留下的。1962年，我国正受三年自然灾害之苦，国力贫弱。印度一再挑衅，侵我边关，我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进行自卫反击。许多的战士，在这次反击战中献出了生命。

眼前数百座墓碑，清一色黑色大理石铸就。我抚摸着，一个一个地抚摸着，有四川的，甘肃的，安徽的，还有五位少数民族的同胞，他们的墓都是按照伊斯兰民族的习俗修葺。而最多的墓碑，是来至河南的。河南的烈士，几乎占了一半。

——我想起三天前，在塔什库尔干县，一次河南老乡的聚会。酒席上二十几位朋友，河南籍的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占了大半。看着这些早年把青春献给南疆献给昆仑，退伍后又继续为建设新疆做贡献，甚至包括自己的家属孩子也搭进来的老军人，我在祝酒辞中这样说——

非常荣幸今日与这么多的河南朋友相聚，我不会说假话，更不会说官话，因为我不过一介草民。然而此刻，当我面多这么多河南籍老战士，我突然感觉，你们一生的奉献，对祖国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在国外，你们应该是获得国家勋章的民族英雄了。这样的高海拔，你们坚守了一生，甚至包括你们的孩子。我能说的是，朋友们，历史不会忘记你们，祖国将永远铭记，为你们的光荣付出，干杯！

——是的，那一刻，我就是这样的感受，老军人给我的震撼就是这样的。如果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你定会相信，我的祝酒辞，不是假话，不是官话。只要你到过高原，到过昆仑山，你也会产生与我一样的感受：祖国将永远铭记。

——不少的墓碑上，都有一支或几支没有燃尽的香烟，用石头压在墓碑上面。这是新一代祖国的边防卫士在给过去的英雄上香。

我不会抽烟，找同行的朋友讨了三支，在铸有“兰州军区”字样的香炉上，打火机无论怎样也着不起火（4300米海拔），无奈，只好将三支烟插在香炉里，聊表凭吊之心。

转过身，正对着烈士陵园的山上，又一幅震撼心灵的标语“砺兵天山　亮剑昆仑”赫然在目。八个大字，每一个字铸在半山都占地上百平方米。我倚着烈士的墓碑，在强劲的风中，面对昆仑，面对人民军队的铁血誓言，久久地伫立。我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克什米尔。我们这么多年的和平来得多么不容易。与祖国的统一和国家的安全相比，我们平日里的争名夺利，是多么的苍白与无聊……

正沉思处，浓云里透过一片亮光，恰好照射到对面山上的八个大字，那么耀眼，那么震撼，——砺兵天山　亮剑昆仑！

面对烈士，面对巍巍昆仑，作为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史的古老民族，作为班超的血脉传承，我们会负责任的说：历史不会忘记，祖国将永远铭记！

2010-6-7　凌晨5时　叶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