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又是清明节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缘故,昨天晚上又梦见很久不曾梦到的父母,早晨在上班的路上,满脑子盘旋的便都是关于母亲的回忆了。
母亲已经去世二十五年了,依稀记得当时只有十几岁的我,并不懂得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好象总有一种感觉就是母亲只是离开我们一阵子,要不了多久她还会回到我身边,还会象以前一样疼我、关怀我,而且当她知道了我在她的葬礼上最伤心、哭得最厉害,知道了我是最爱她的,就会更加疼我、爱我。这种感觉当然维持不了多久,慢慢的,我接受了我再也不会有母亲的陪伴了这个事实,而且我也知道这个事实将伴随我这剩余的一生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自己天南海北的漂泊,不知不觉中,母亲离开我已经二十五年了。说实话要我一下子很准确的描述母亲的模样,我都有点困难了,而当我在脑海里努力的搜索关于母亲的一切时,脑海中显现的竟只是一些模糊的记忆和记忆中的一些片段了。
母亲是一个她那个年代里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女,圆圆的脸庞、留着中短发,中等个子、身材不胖也不瘦。她在我们县上的粮食局上班,是一个善良温和、非常宽容和富有忍耐精神的女人,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她与同事、邻居发生过争吵或翻脸的事;即使我们孩子之间打架闹事了,她总是不管对错,先把我们教训一顿然后再跟对方的家长赔不是。对于我们姐弟三个来说,她又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因为父亲长期在外地,她一个人上着班、还得带着三个孩子(再加上姐姐因小儿麻痹症先后做了两次手术,还留下了明显的残疾,更给她增加了不少麻烦),所以无论生活、还是学习上,她对我们的要求都很严格:从来不允许我们在外面惹是生非,在学校要求我们好好学习。就这样,她一个人几乎挑起了全家的重担,当然,她也并不是一点怨言也没有,尤其是当病中的姐姐跟她闹别扭、或者是调皮的我不断犯错误惹她生气时,她也会冲我们发脾气、甚至发牢骚。可是,她依然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给她的重担,直到姐姐工作了、哥哥考上了大学,她也如释重负似的走完了她短短四十一年的生命历程。而我是在二十年后才略微知道一点母亲的生平:母亲出生在我们县的一个偏僻的小村里,父母早亡,她从小是跟着她哥哥嫂子长大的......
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母亲,实在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更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伟绩,甚至她离开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在我的那些尘封了多年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是一些跟我有关的零零碎碎的琐事:
我大约三岁时,因奶奶逝世了,母亲把我从老家接到身边,可她一个人要上班、哥哥姐姐要上学,有时候她实在照顾不过来,就临时把我寄托在她单位对面的一个五保老人:一个姓阎的奶奶家里。阎奶奶是一个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靠政府的救济和帮象我母亲这样忙不过来的人家照看孩子过活。阎奶奶非常喜欢小孩,也挺喜欢我的,白天我帮她照看她的茶摊,向到粮食局交粮食的人卖一分钱一杯的茶水,晚上我经常不回家跟她睡在她那间简陋的小平房里。我也挺喜欢呆在她家里,因为她经常能给我一点家里没有的零食,运气好的话,有时还能喝上她自己酿的特别香甜的米酒,可就是害怕一件事:就是每次睡觉前,她都要跟我一起洗脚,我坐在板凳上光着脚踩在木盆里,看着她将自己脚上长长的黑色的布条,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一双小小的、成三角形的肉疙瘩,然后放进我面前的木盆里。我特别紧张,生怕这双怪怪的肉疙瘩碰到我的脚,就想赶快洗完了事,可她还不干,硬要用她那双肉疙瘩将我脏脏的小脚丫使劲搓干净。一直到长大我才知道,那双怪怪的肉疙瘩就是我国的国粹:三寸金莲。也记不住到底在阎奶奶家呆了多久,只记得有一天,母亲突然跟我说:“阎奶奶去世了,我们一起看看她去。”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接触死亡,什么都不明白,只记得阎奶奶躺在一张木板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带着软软的、黑色没边的帽子上还绣着一朵花,母亲在旁边默默的流着眼泪。
我上小学了,哥哥、姐姐都上中学,吃完晚饭他们都到学校上晚自习,家里就只有我和母亲了,我格外享受这种独霸母亲的专利。打开家里唯一的半导体,我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说岳全传》、《说唐传》或《明英烈》之类的评书,一边做作业,母亲忙完家务后就在我旁边坐下,干点织毛衣、纳鞋底之类的针线活,时不时还看一下我的功课。我写作业时有一毛病,喜欢把舌头伸出一点来,一边咬着一边写,有时听评书走神了,就咬着舌头发呆,这时,母亲便转过头来,半是关心半是责怪的提醒我“赶紧做作业,小心舌头掉了”,我只好极不情愿的回到枯燥的作业之中。
记忆中最深的两件事,要数母亲先后两次非常严厉的收拾我了。小学五年级放暑假了,一个人呆着无聊,就跟附近的小朋友经常到外面去玩,那小孩从家里偷了一些粮票,我们便一起拿着粮票到广场附近的冷饮店换冷饮喝、换冰冻西瓜吃。因为家里母亲管的严,从来也不允许我们小孩自己买零食,我也从来不知道粮票还有这样的妙用,而且还有省级和全国粮票的区别。尝到了一次甜头之后,我便注意家里的粮票了,而且开始偷偷地从家里偷出粮票,跟小朋友们一起去换吃的、喝的。可惜,好景不长,不知怎么的让母亲知道了。母亲把我一个人叫到房子狠狠的打了一顿,让我好好交代自己的偷窃行为,还让我写了检查。碰巧父亲还回了家,母亲向父亲痛诉了我的劣迹,最后他们商量了,这个假期的后一个月,我跟父亲到他工作的外地,好好“劳动改造”一个月。于是,剩下的一个月时间,我便呆在父亲工作的乡政府,天天一个人看书学习、洗衣劳动,彻底劳动改造了一番。这件事印象之深,直到上大学时第一次看见宿舍的同学拿粮票换鸡蛋时,我还有点儿心有余悸。
另一次被收拾,想起来就更丢人了。母亲对我们姐弟三个的学习要求特别严格,哥哥、姐姐一直很争气,学习成绩在他们的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我就没那么幸运,小学时还凑合,一直不错,上初中后就时好时坏了,稍不注意就差点儿。更惨的是,我初中的班主任恰恰又是哥哥、姐姐以前的班主任,一比较我就显得更不符合母亲的要求了。初二的一个学期期中考试,记不清是哪一门,我一不小心没考好,只考了72分。那时学校有一本学生手册,手册里有考试成绩,要求学生带回家,并要让家长签字。这样的成绩在母亲面前,我显然是无法交代的,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机,我自己动手,将学生手册上的“72”改成了“82”,想蒙混过关。可以想象改得肯定是相当不成功,拿回家母亲第一眼就觉察出问题了,开始母亲打算让我坦白从宽,我也不知怎么了死活也不承认。没办法,母亲只好带着我一起到班主任那里,落实情况。这样一落实,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我又被狠狠的拾掇了一顿。后来,听我姐姐讲,我被收拾的哭声满楼的人都听见了,第二天她同学还问她,我昨晚因为什么被暴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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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这东西真是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对我的关爱、对我的照顾,被时间一点点的冲淡了,留下的只是一些隐隐约约、模糊的影子;而母亲出于爱护,对我的两次重重的惩罚,反而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当我试图从记忆中寻找早已失去的母爱时,它们却第一个冲了出来。可能是平凡的母亲,从来不习惯、也不善于将她深深的爱用言语或行动直接表达出来;也可能母亲认为让我们过上正常、顺利的生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爱,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另外的方式来表达。
二十五年过去了,因为自己生活的原因,长大后,我很少有机会在清明节这个时候向母亲表达自己的哀思,可是在我的心中,一个善良、忍耐、不善言辞但又充满爱意的母亲时时浮现出来。每当我在外漂泊,感到孤寂和落寞时,我总能感受到母亲关爱、慈祥的眼神;每当我感觉疲惫和失意时,我总能想到母亲疲惫的身影和坚定的目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响起:坚持、坚持,这就是生活......
又到清明节了,故乡的天空一定在飘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但愿这纷纷扬扬的雨滴,能带去我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和永远的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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