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不是触景生情的缘故,难免是因为现状的疏离才会在回忆的池泽里流连。我常常克制不住好奇地发问:那些时常在我记忆中浮现的人影,是否也偶尔惦记起我呢?他们是带着怎样的情感回忆我们之间的故事?倘若他们是怀着一种久经别离的愁绪思念我,那我该是多么幸运啊。
生活将我推入生冷的地窖,学会踏着记忆旋廊寻觅温暖。然而,痛苦往往更容易刻骨铭心,回忆中常常充斥着令人反感和悔恨的内容。像观看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虽不给篡改当中内容,却也不会承受其它额外负担,放完之后又倒带重来,周而复始。原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无法穷尽的,只要生命记忆还在,人生就处在不尽轮回之中,不存在起始和终点。
我常常坐在不同的地方,回忆同样的他们。他们是思念分娩出的千千万万的孩子,散布在我所到过的各个地方,黄昏的树丛,灿烂的星河,阴仄的卧室,洁白的海滩,寂寥的村庄……都能轻易逮到他们的影踪。他们哭我也哭,他们笑我忌妒,他们恐惧让我不安,他们幸福令我厌恶。多么绚烂的往昔也罢,重现本身就意味着荒谬和绝望,因为早已不复存在了。回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凭吊。
记忆力是个势利鬼,它不会无缘无故地紧抓毫不起眼的人和事。于心说,被人忽略和遗忘总是件难受的事情。尤其是你非常珍视的一个人,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许多动人的故事,你常惦起他,他却残忍的无视你的存在,似乎你们从未发生过任何纠结。缔造一段情感所需的时间远远大于泯灭它的时间。每个人都擅长以生活忙碌为名,无暇顾及朋友。有时候,忽然想起远方的某一朋友,可愣是没有勇气打个电话问候。没有行动的思念着,只恨时间把我们分隔太远,彼此间的薄情寡义,让两个人形同陌路。
据说,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记忆力只能容纳两百多人的个人信息,再多了就会把次要的对象淘汰,即遗忘。我们一生当中要接触成千上万的人,真正被我们记住并永不遗忘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想念你,并且愿意以某种方式大声说出你的名字,哪怕你离逝很久了,但你仍然可以复活。除了伤害,怎样才能让人铭记?浮于表面的微尘会被轻风拂掉,伟大震荡才能在心灵深处留下印迹;有一部分人之所以渴求伟大,就是希望死后被人铭记——唯有记忆永留传。
伟大是赐予少数人的皇冠,我不敢奢望它。厌恶平庸的我却处处显露平庸。这样的状况很不妙。果真如此下去,有生之年我被周围人遗忘的速度将如同盛夏消融的冰激凌。就像一个路人那样,被他们毫不客气地忘得干干净净。这很令人悲哀!然而,时间终将抹尽一切,我又何必强求早晚?
人生像一本厚重的书。一页翻过去,跟着是一页新的开始。老是盯着精美的开场卷是愚蠢的。每个人都抱着后面有更精彩的故事的信念。很少有人愿意停顿下来重新翻读前面的扉页,也没有时间重读一遍。线性的时间中,每个人的选择是有限的,想要朝前走只能朝前看。可是,不管当下还是未来,都将成为令人心酸的回忆。此时,不过是彼时的一场记忆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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