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牢里再有人出去时,我就托他们打听萍的下落。可是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回来说,那个储蓄所早已不存在了,根本就找不到萍。这倒不是这些人不仗义,他们听了我的话,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打探萍的下落,然后急急赶到看守所向我报告,再自已去混世界。
阿水倒是每月来看我一次,一来就是带烟带钱。因此我不得不正告她,说,第一,烟,我早已不抽了,所以不准再带烟来了。第二,如果再送钱来,我就不见她了。阿水听了我的话,打了一个激灵,愣愣地一句话也不说。
再后来的一次,我对阿水说,我不希望一只鸡总是来看我,如果你非要到这里来看我的话,就别做鸡了。什么时候不做鸡了,就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会表示欢迎。阿水嘻皮笑脸的看着我,做了个大鬼脸。
这年农历年前,黑豹出去了,豆芽菜也出去了,我刚来这里时的牢友全都出去了,关在这里的全是在我后面进来的牢友,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元老。除夕那天,隐约听到外面世界的鞭炮声,心中只感到难言的酸楚。
没想到的是,初一那天,阿水、黑豹、豆芽菜他们就都来看我,并让阿水作代表与我见面。这里的规矩是每次只能有一个人与我会面。阿水说,黑豹他们都在外面等,她进来只是想跟我说,他们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的。我觉得鼻子一酸,说,大初一的,你们跑到这地方来,不霉气啊。阿水就笑,说,你是皓爷啊,我们来见皓爷,怎么会霉气呢,我们都要沾你的光呢。
正月十五的时候,一个看守笑嘻嘻地跑来告诉我,说,皓爷,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现在去把手续办了吧,等一下,你就可以与家人朋友团圆了。
走出看守所大门,我长出了一口气。这飞来的无妄之灾,总算告一段落。
阿水、黑豹、豆芽菜早在门外等着。阿水一见我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等她终于松开了手,黑豹和豆芽菜上来,说, 皓爷, 可盼着你出来了, 我们在得月楼给你接风洗尘呢。
我算了一下,这次进去是九个月零四天。那么,这意味着我有274天没有见到萍了。在这274天里,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呢?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对黑豹他们说,在里面,你们叫我皓爷,在外面,我们就是朋友了。不能再叫我皓爷了。
黑豹说,是,皓爷。
我没有去得月楼,而是径直找萍去了。在离开的时候,只听到阿水尖声喊,说我如果找不到萍,就到她家来,她和黑豹他们在那里等我。然后就听见她匆匆报了地址。我首先到了那个郊外小镇,却发现那家储蓄所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面馆。我要了一碗面条,边吃边向店家打听这家储蓄所的下落。但店家比我还不明白,他只知道这里以前确实是一家银行,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离开小镇,我又到了萍过去上班的支行,依然是查无此人。萍,就象一只黄鹤,杳杳然远离了我的视线。
在街头漫无目的走,走了半天,却蓦然发现我竟然到了阿水住的地方。这时我才发现,在这偌大的武汉,除了萍外,在我的潜意识里,唯一可见的人就是阿水了。
我正准备离去,阿水、黑豹、豆芽菜三个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眼眶里有点湿润,这些小子,倒还够朋友。我好象记得有谁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人,在最失意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感动的时候。
我们在那个叫得月楼的小排档里胡吹海聊起来。黑豹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口齿不清地敬我:"皓爷,您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您发一声话,我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我这百多斤就跟皓爷您混了。"
他们仨轮番敬酒,足足喝了两件啤酒。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醉得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而我,却清醒得跟什么似的。
看着他们仨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想,啤酒真是个好东西啊。我打刚一生下来,我老爸就用筷子醮烧刀子给我喝。别人在喝奶的时候我就在喝最厉害的草原白了。有时候我在想,在亲情友情之后,我最爱的应该就是酒了。而现在,我最想大醉一场的时候,却没有人能陪我共醉!
把他们仨送到阿水租住的房间,他们软绵绵地睡了。阿水趴到了她的床上,脸红朴朴的,发出轻微的鼾声。黑豹和豆芽菜靠着沙发就睡着了。他们睡得很死,以至于我给他们仨盖被子的时候,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坐在灯下,静静地打理心事。从我到武汉来的第一天起,到今天我坐在这里,足足有六年了。六年来的一些故事象电影一般地从脑海里演过,给我印象最深的影像竟然是萍一双纤巧的脚夥在我的眼前轻盈的来去,而我却爬在客厅的地板上写着一些文字。当我想抚摸她温柔的长发的时候,当我想轻轻咬住她的嘴唇的时候,当我从牢囹里出来后,萍却不见了,只留给我这些凄美的记忆。我手里没有一样我与萍交往的凭据,除了对她深深的爱恋。
一双很纤巧的手轻轻替我拂拭从眼角滑落的泪水,我几乎以为是萍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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