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父亲笃信佛陀,姑姑却是镇上老教堂的虔诚教友。教堂后院是菜地和消防水塘,水塘里鱼跃螺爬,墙外的莲田延绵几里路,两水相通。当初,“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杳如黄鹤,教堂的产业由一位从年轻时就在那里服务的年长阿姨代管,阿姨的孩子大多在外地工作,吃菜有限,于是借给我家两畦菜地。
栽植芥菜苗,浇水施肥、松土除草,只过月余时间,最外层的叶子就可以割下来吃了。外面割,里面长,竟然高达我胸口,春风吹拂,菜心隐隐长出花蕾,可别开成花朵啊,开花后的芥菜“虚胖”乏味,即使扔给猪吃,猪也摇头。看天气晴好,挥刀砍倒,摆在围绕菜地的残垣断壁上晾晒吹风,软皱皱的搬回家,老妈洒盐巴搓揉,拌抹酒糟后装进糟菜瓮,封死瓮口。想起开瓮时飘散的香气,我垂涎三尺。
收完芥菜栽种黄瓜,黄瓜秧上盛开的小黄花是萤火虫的至爱。耗尽整个下午的时光终于逮到半瓶子萤火虫,捧回家坐等天色黑透,熄灭电灯看到微弱的淡绿色亮光,想那古代学子,浪费白天大好光阴去野外捉虫,就为夜间读书用,暗自偷笑。轻刨黄瓜皮,乡土气息冲逸,沁人心脾。黄瓜切成菱形厚片干炒田螺,只需放一点咸盐就行,千万别加水,捂锅盖焖煮,会透出特殊的香气。从莲田里捡的黄褐色薄壳田螺香味上乘,塘螺差远了。
在借来的菜地外侧,还有一畦菜地,再过去才是消防水塘。晨雾笼罩,能看到一个老农民往水面抛扔青草,欣赏鱼儿争食,在菜畦上忙活片刻离去。
收完芥菜时我深翻畦土,改天,发现交界处外侧出现挖动痕迹,老农民的菜畦边缘镶上新鲜土,居然扩宽了。飞报教堂的阿姨,阿姨低声回答,在最荒唐时期,消防水塘里的金鱼、鲤鱼被换成草鱼、鲢鱼,养鱼人假借替鱼儿遮荫,挖坏环塘观鱼路种金针菜,以此为据,从无到有侵占菜畦,她前去论理反遭羞辱。
暑气消退,我到城里的中学读书,老师看管严格,直到春节方回。回来后去菜地玩,满眼酸楚,家人疏于管理,草比菜高,菜比草枯,与老农民毗邻的菜畦明显缩窄,现在两家面积相当。
再过一年,吃过中秋团圆饭,我要去远方的学校继续念书,带上空火柴盒来到菜地准备抓几只泥猴子在乘坐火车时消遣。这时,我家借来的菜地被挤占只剩一畦,老农民的倒是分成两畦了,我心里突然间涌出莫名的同情,“宝剑赠英雄,香包馈美女”,说的都是物尽其用的道理,倒不如全交给老农民种菜好了。
事隔数年,在荷花盛开的季节,我旧地重游,却见新屋鳞次栉比,菜地、水塘、莲田无处寻觅,我蓦地想起那个老农民,他总共弄走多少畦菜地呢,开心吗?后来失落吗?土地嘛,总是落入最热爱它的人手里。
-全文完-
▷ 进入泥鳅师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