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伊的重逢,很是偶然,偶然得就像参天大树分岔的枝桠被n年难得一遇的狂风暴雨给磕碰在了一起一样,又或者如林黛玉,本来风摆杨柳不会拿正眼瞧一下焦大,却因了躲避漫天飞舞的风絮,而在无意间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焦大一样。我总以为,我和伊已然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轨道——她嫁她的人,我娶我的妻;她生她的女,我育我的儿。曾经的缠绵与牵挂,也在流逝的岁月里被渐次消释、中和。
那天,我急匆匆地赶赴农村客运中心,生怕误了车次——因农村老家很是偏僻,每天的车次以个位数计,车次之间的间隔常常要1个小时乃至以上。当下了公交的我远远看到中巴车上那个熟悉的地名以及车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时,心情顿时舒缓下来。我并不急于上车,而是掏出一根烟来。正在我埋头点火的当口,耳边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隐隐约约的一声“咦”。我下意识地一抬头,顿时电光火石般四目相错,弯弯淡淡的细眉,欲语还休的含蓄,那真的是伊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和伊10年前“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后的第一次重逢。曾经的柔肠百结,曾经的牵肠挂肚,都猛地一下苏生过来。
随着某根心弦的被拨动,一种柔软、一种温润不由自主地袭上我的心头。然而,这种心花泛起的涟漪,其实就在我和伊相互探寻的关注中,很快被坦然甚至淡然所取而代之。十年光阴的流逝,在伊曾接光洁的面庞上凿刻出些许岁月的痕迹,尽管痕迹里也不乏成熟的风韵。
“哦,你好!难得!”习惯了工作礼仪的我,居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伊很含蓄地笑了笑,一如我既往的记忆,却并没有伸出手来响应。我错愕了片刻,眼神一下移,不由也自嘲地笑了:伊两手正提拎着一连串大大小小小的包包袋代,据目测不会少于5个,怎么腾得出手来?但我仍然没有伸回手去,只是加了点语言调料:“小媳妇还家呢!来,我帮你减轻点负担!”伊几乎没有什么迟疑,顺手就把左边的几只袋子一股脑儿递给了我。看到伊手臂上愈益明显的青筋,我突然很不厚重地想起伊先前的矜持和保守来。那时,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伊似乎显得很强悍,又或者不想在我和他之间先行偏倚任何一方。总之,要给伊做点拎包之类的服务工作,那是难而又难。有时候,我甚至连拉带扯才谋得一点讨好取巧的机会。不过,据我老婆分析,按照伊的脾性,强制性做点服务工作,反倒招致伊的反感,弄不好是弄巧成拙。事后想想,不无真理意味。
及至上了车,我便在伊的身后坐下,一时无话。
车很快启动了。我正往口袋里掏钱的时候,伊转过身来指了指我,说:“买了!”
啊,还这么快!我突然想起以前,但凡和伊一起乘车,总是精神高度紧张——从等车的那个时候开始,总要在裤袋里捏好两个人的车钱,以便一上车就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买票的光荣任务。饶是暗地里训练多次,有时也被伊抢先上位给破解,以至于弄得我很是生出一些挫折感来。正所谓:“为票消得人憔悴,苦脸愁眉也不悔。”
奇怪,这次却显得那么平和,虽然被抢了先手,我甚至连失落感也没有生出分毫。我笑了笑,冲伊微微点了点头,说:“谢了。”
“我,下了。”一个多小时后,伊冲我笑了笑,复又抓起大大小小的包袋。
“哦,再见。”我也笑了笑。
看伊袅袅婷婷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那一瞬的重逢淡淡如水,你猜我碰到谁了?”
“还能有谁?臭美!早点回来,陪我逛街!”老婆命令道。
-全文完-
▷ 进入明镜亦非台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