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快熟了。如果倒退十年，学校此时会给我们放一个长假，叫忙假。除了寒假和暑假，当时最长的假就是6月的忙假和10月的秋假。那是当时乡下特有的假日，现在的小孩和城里的孩子当然不懂什么叫忙假。

那时觉得不上课就是假，却不知放假本是休息的时间。忙假两个字本身是有矛盾的。但是对于儿时的我们只要不上课，再忙也是假。当然主要忙的不是我们，现在想想，主要是校长和老师都得回家收麦子，于是这么一个假就约定成俗了。只是它的时间会跟随麦子颜色的变化而变化。

放忙假时天已经很热了。那时还没有联合收割机，都是人力割麦子。割完捆好拉到麦场晒，几乎每家都有一个麦场，通常是在自家的门口和自留地的前半部分，先用水将一片空地泼湿，再用车拉着石轱辘将其碾平。麦子就在上面摊开，晒上两三天后用车或者牛拉着石轱辘一圈一圈的碾，碾上一上午麦粒基本就出来了。这时将上面的麦秸挑起，底下的麦粒收起，认真的扫一遍麦粒上被碾碎的麦秸，然后将麦秸放在车辆过往的路上或者重新找片地方继续碾。等麦粒被碾的差不多时麦秸就会被堆起，这是一年的柴火。当然，麦秸只是副产品，主要的是麦粒。一般第一次碾过的麦粒是上等的，经过暴晒，扬场(在天气比较好有风的时候，将碾好的麦粒用一种特制的木掀向空中扬起，让风将麦粒中的麦皮吹走。)，然后收起，一部分留给自家吃，一部分用来卖。第一次碾大概能出70％的麦粒。之后将麦秸重复碾重复扬场才能得到另外的30％。这30％一部分上交国家(那时还是要收税的)，一部分用来换东西吃或者用。一斤麦子折合了市价来进行交换，夏天换的最多的就是西瓜和蔬菜。现在这种形式几乎已经不存在，大家都向钱看齐了。

白天麦场上基本见不到人，这是粮食在晒太阳的时间，有人也是过去给它们翻身。傍晚是麦场最热闹的时候，每个麦场几乎都是全家老少集体出动。年轻的扬场，年老的和小孩就在旁边将扬好的麦子装起来。我小时候干的最多的就是装麦子时张麻袋的口。也有家里年轻人不在的老人艰难的拿着掀扬场的。干完活的邻居去帮忙他们还不乐意，其实是不服老，或者是对儿女憋着气的做。隔壁就有这么一对老人，儿女分家后闹的有些不和，收麦子时儿女忙了自家都不过来，老人知道扬起的是麦子，打的是儿女的脸。

天一黑下来的时候大家就都停了下来。这时大家就拿出扇子，泡一杯浓茶，卷两卷旱烟坐在自家的麦场上聊天休息。有的人家会搬出电视机，大多是黑白的，头上两根天线那种。只能收四五个台却也"不出家门看遍世界"的看得不亦乐乎。那时没有韩剧日剧泡沫剧，没有快男超女桃色娱乐，那时新闻还是常常说真话的，人们通过那没有颜色的小窗子看着外面的世界寻找茶余饭后的话题。十点钟之后村子就安静了，偶尔会听到猫头鹰和狗的叫声。这是干净又安静的夜。

由于麦子是人工收割的，所以难免有遗漏。这时就产生了一种新的劳动叫拾麦穗。忙假里我们除了玩干的最多的就是拾麦穗了，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也算玩的一种。常常是几个伙伴没人手挽个竹茏，里面放着剪刀在早饭后去田野里拾麦子。乡下的吃饭时间是随着劳作时间而定的。早上天亮起床，去地里干上一趟活，然后家里的妇女回家做饭。地里干活的人会把握时间在饭做好的前后回家，时间一般在九点到十点。这时太阳开始辣了起来，不适宜干活了。乡下的人们身体大多好的原因我想应该归结于早上的"晨练"吧。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该吃午饭了，吃完接着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的饭叫喝汤。也有很多干活狠的一整天都会在地里，吃饭还是那个点，但大多将带去的食物在树底下解决。

麦收只要一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拾麦穗。有时我是真的想拾麦穗但大多数是想和伙伴出去玩。带上弹弓，打打知了，上树掏掏鸟窝，去水渠里凉快凉快，或者抓条小青蛇去吓女生.......拾麦穗这时只是我们出去玩找的一个绝好的理由。但那时学校有规定，一个忙假必须捡够多少，家长那时也较真，我们自己捡的必须分开，最后收拾好拿学校给老师验收。有时出去拾麦穗，遇见粗心的麦主不一会儿就能捡满一茏，要是碰见细心的或者被人捡过的一下午可能都没有收获。为了能及早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我们常常耍些小聪明，带着剪刀去还没有收割的地里躺下，不一会儿也能"捡"满。通常几个伙伴分头行动，最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赃物倒地上捣均匀，这样家人就看不出来是同一家的麦子了。

有一次我们几个伙伴去一个小水沟边上玩，记得当时捉了条小青蛇，用绳子绑了尾巴放水里玩。眼看天黑了大家的茏里还是空的。正好边上有几家还没有收割的麦子。于是我们将小蛇绑树上分头行动迅速的"捡"满了几茏麦子。"分赃"后拿着小蛇得意的往回走。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人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我们心想完了，被麦主发现了。果然他挡住我们问麦子从哪儿来的。我记得我结结巴巴的说，捡的。那人声音一大说，捡的？老实说！我们几个使了一下眼色，坚持说捡的。然后那人直接回头说，行，我去找你们老师。我们一下子慌了，连忙认错，说，再也不敢了。于是我们的麦子就直接到他家的麦场上了。后来想了想，第一他根本不认识我们，当然不认识我们老师。第二我们是分头行动在不同的几家"捡"的。但那天我们几个都吓坏了，以至于小蛇什么时候拖着绳子跑的我们都不知道。回家以后怎么交差的现在也忘了。

后来联合收割机开来了，家家都盖了楼房，顶上就可以晒麦子。麦场渐渐消失了，地里也很难再捡到麦子了。忙假就这样取消了。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去郊外散步，有一个中年人穿戴整齐的蹲在收割机整齐收割的麦茬地里仔细地捡着麦子，手里却拿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他捡的不是麦子，是逝去的童年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