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月夜

圳沟田里的蛙鼓敲破水面

一圈圈闪开

一圈圈闭拢

水中的树影

重叠，分散

田埂上的葫豆豌豆不声不响

站着或吊着

夜风来和不来

都无关紧要

夜风带响再次吹起

狗吠走近

蛙鼓熄灭

云影水面掠过

我的乡亲们什么也不知道

鼾声穿不过楼宇

只有夜风赶着树木竹林

向更深月夜走去

空瓦房　

桌面积满灰尘

不知等了多少年

霉斑才长出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终于长出老木菌

见它们开得茂盛的样子

应该是暖湿均匀

夜晚有风来叩门

有月光洒进院坝里

唯独听不见

远走他乡的游子

归来的脚步声

天台寺

茅屋漏雨，冲垮土墙

雨一停，太阳穿过破洞

照见上锈的犁头

垢满尘埃的煤油瓶

照见蛰伏太久的烂灶头

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红苕稀饭里那张少年影像

已经找不见了

趴在楼房旁边的茅屋

一脸沧桑

这就是天台寺

埋藏我衣盘的地方

她如一颗钉子

打进我的骨头

无论离开还是归来

我都喊疼

秧苗

秧苗栽下很久了

老天晴不晴雨不雨

阴霾里的秧苗

试图想长高

但终归阳气不足

低在水里，乡亲们说

今年无望了

我观察了好几个早晨

秧苗上都挂满露珠

风动还滚得水响

为什么就不长呢

想起我，和我的乡亲

栽秧时洒下的那些汗水

心里头不免有些难受

李花飘香

蜂儿一直在忙碌

采了这树又采那树

飞了东家又去西家

它们把蜜采走

只留下香

淡淡飘着的李花香

一不注意就飘进了心头

给那些肩背行囊的人

带走了，最后

连蜂儿也走了

只留下我和我的胃病

在原地挣扎着

陈大爷

陈大爷快80岁了

勾着背坐在家门口

牙没了，嘴瘪了

像弹花匠扔掉的一把旧弓

陈大爷栽一手好秧

方田栽来如棍子一样直

弯田栽来像篾条弯出

那样光滑耐看

真的又快又好

我曾经是他的徒弟

现在老了，真老了

整天坐在自家瓦屋门口

守着儿孙们那栋空楼房

和自己逐渐矮下去的影子

每次他都叫我

露出嘴里两排肉埂

他居然叫我乳名

多好的乡亲

我父亲一样的陈大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