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拉远再拉远,灯光变暗再变暗。
院门大开着,堂屋门大开着,供桌上的烛火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又忽暗,香烟缭绕着,感觉很怪异。父亲把我从昏睡中叫醒,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抱出来,用大棉袄裹了,端放在床沿。母亲的声音从黑暗的远方渐进“香儿,回来吧”!大姐跟在后面用稍低的声音应一声“回来了”!不久,母亲与大姐相跟着进来,直直地走到我面前。父亲赶紧脱去我身上的大棉袄,母亲把一路收了我魂的小棉袄穿到我身上。我瘦弱的身子立马坐得僵直,眼睛里充满恐惧,仿佛她们不是喊回了我的魂,而是把什么鬼魂套在了我身上。这样的场景让我立马又联想起姐姐们讲的鬼故事,连忙以非常快的速度缩回耷拉在床沿的腿,据说那鬼经常就躲在床底下。母亲喊魂成功结束,到厨房给我做好吃的去了。幼小的我感觉生病真好。生病可以吃到好吃的,生病可以得到父母姐妹的关爱,生病可以不干活,生病可以撒娇……生病真是一件幸福又奢侈的事!
父母是纯粹的无神论者,但在缺医少药的年代,孩子们生病没招儿时,十八般武艺便也全都用上了。喊魂,许愿,祷告……每每见到,便心生恐惧,感觉黑暗中有一双双眼睛看着自己。及至长大,问了父亲“你真的信”?父亲略顿,呵呵笑出声来“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撇了嘴,就知道他不信,净欺骗神!
现在的孩子一个个营养充足,红光满面,身体benr棒,胆儿也忒大。好像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吓掉过魂,也确实没见过怏怏掉了魂的孩子。
时间逼着每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不得不离开父母的膝下,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得远远近近。
时间匆匆又匆匆,让我想起父亲讲的那个神话故事:两个神仙在天上悠闲的下棋,一神仙不经意间往下一看,人间的颜色正不断青黄变换。原来这就是我们的黑夜与白天。这样的黑白交替,不是神仙,而是我现在的感觉。缩了水的时间,不经用的时间。在一张证明信上写下自己的年龄,我不敢相信这样大的两位数属于自己。捶打着儿子厚实的背大叫“不啊,昨年我才十八岁”!
抛却父母耕作的土地,改变父母谋生的方式,心中很虚,感觉失去了根基。所以,反过来又十分珍爱土地。看到菜啊,瓜啊,果啊从手下的泥土里魔术一般变出,欣喜,自豪,感激,无以言表。更所以,在没有一寸属于我的土地上,我一次次梦中惋惜我那两分菜地。
乡村 首先,我们先摒弃了土地,随之便失去了在土地上扎根的权利。其次,乡村转眼便颠覆了几千年来鸡犬相闻的模式。灵魂在物非人也非的乡村也无法栖落。当梦回归不到它梦中的样子,心中滋生的便是孤独——惶惶然如丧家犬一般的孤独。如果你远离了家乡,请不要想再看到家乡的模样。让乡音、乡貌完美地封存在记忆里,永远地美好……
城市 我们把美好的憧憬送给了城市,把青春献给了城市,把血汗与泪水洒在了城市,可城市日新月异着,瞬息万变着,如多变的情人,无论你怎样努力,都无法抓住ta的心。城市,也不属于我们。
我们在温润的泥土里长大,我们在钢筋混凝土上扎不下根。谁给我们这样的一群命名为“都市放牛娃”?牛在哪里?草在哪里?
夜深人静,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后面是谁失落的眼睛?
珠光宝气,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是谁流浪的灵魂?
金钱在手中聚集,黑洞在心中扩大,是得到还是失去?
夜,窗外下着雨,泪水不觉间已在流,心,竟一下一下还会痛!多久没流泪了?多久没心痛了?原来自己还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一次次高举了酒杯,对自己说,我只要快乐!如果没有痛,我怎么知道那种滋味就叫快乐?我一向以忘记与逃避对付伤痛,当不再会感知伤痛时,我不知该喜该悲?
忙碌的身影,匆匆的脚步,回首望望,路上竟留不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如今,怏怏地已有好几天了,现在,恹恹地看天花板也都好几个小时了。 医学家说我是亚健康,心理学家说我心理有障碍。其实,我只想听妈妈告诉我“香儿掉了魂”。可妈妈不在了,谁为我喊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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