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收拾起春天的衣服，找出夏装。在收拾父亲留下的提包时，看到了父亲生前用的一把古老的蒲扇来。手里摆弄着这把现在年轻人都不会再用的蒲扇，我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蒲扇是用蒲叶做的，蒲叶是草本植物，生池沼中，高近两米。根茎长在泥里，可食。叶长而尖，可编席、制扇，夏天开黄色花，亦称“香蒲”。用蒲草加工编制而成的扇子，在我国已有三、四千年历史，适合平民百姓使用。主要是山西临汾地区一带的特产品。式样有圆形、桃形、方形等十多种，扇柄上用各色彩线做成扇坠。制作简单，价格便宜，扇动起来风量大。蒲扇在当地有五用：搧风、遮阳、挡雨、垫座、婴孩睡席。临汾地区流行一首儿歌：“蒲扇本是一把草，河西姑娘编得好；若说不是无价宝，家家户户离不了”。这种扇子又轻又软，轻轻一扇，就带来阵阵蒲草的香味。蒲扇轻轻摇动，还会随风送来蒲草的缕缕清香。蒲扇除助人收获清凉之外，功效还挺多，夏夜蚊虫扰人，用它驱赶蚊子还挺管用。

记忆中老年人一到夏日黄昏，个个都是扇不离手的。很小的时候，就念一首童谣：“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日日在手中，夜夜打蚊虫。”那时用的是那种蒲草编织的很古老的扇子。父亲用过的这把蒲扇，是5年前，我陪父亲回河北老家时，舅妈做给父亲的。舅妈就是山西人，做蒲扇在老家是相当有名的。舅妈做的蒲扇，是用竹蔑做的，造型很简单，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椭圆。椭圆型的蒲扇边用闲碎的布条缝上美丽的花边，非常精细。这个花布边的点缀，让原本再普通不过的蒲扇既增添了风韵，又延长了扇子使用的寿命。现在看着这把蒲扇，心里很不是滋味。做蒲扇的舅妈，四年前去世了，父亲也于半年前走了。看着这把蒲扇，我仿佛悟透了“物是人非”的真谛。

我小时候跟父亲回过一次老家，那是在30多年前了。在老家河北保定的满城县，几乎家家都有几把蒲扇。一到夏天，蒲扇是人人手里不可缺少的配备，就像茶壶配个碗，就像黄瓜顶个花，是必需品也是装饰品。摇着蒲扇看瓜，摇着蒲扇摆龙门阵，摇着蒲扇驱赶蝇蚊……炎热的盛夏，把人们从屋里赶出来，大树下，阴凉处，茶余饭后，三五一群闲聊，手摇着蒲扇，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坦然自若。那一份随意的姿态让人特别羡慕。在蒲扇的摇摆中，夏日热浪缓了下来，燥热的心静了下来。我总觉得一个手摇蒲扇的农民和隐士有着某些相似，都一样神态恬然，都一样无欲无求。

溪边一蒲草，翠绿生苗条。化作手中扇，夏热任逍遥。蒲扇曾引起过我的好奇，这样大的扇子是由什么做成的？爸爸说是蒲葵，一种长着大大叶子的热带植物。人们把叶子采下来，经过处理凉嗮就制成了我们用的扇子。在我的记忆里，蒲扇是农家人生活的普遍用具，人们的一日三餐是用蒲扇在灶堂里“扇”熟的。每年炎热夏天，村头大槐树下坐满了人，个个手摇蒲扇消暑。这些蒲扇多是自制的，舅妈是做蒲扇的能手。当年我与父亲回河北老家的时候，看到了村头大槐树下手摇蒲扇的人们，他们是那样的悠闲自在。

在城市生活久了，非常向往农村的田园生活，然而生活的真实却让我离农村那么遥远。30多年前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到今天只陪父亲又回去过一次。那是2005年7月，父亲说：“有生之年再能回趟老家多好啊！”听了父亲的感叹，我知道老人思乡的情怀，也了解老人想家乡那为数不多的亲人的心情。于是，陪父亲回了趟老家。父亲在东北生活了近70年，说话的口音已没有了河北的口音。当我和父亲回到河北老家的时候，父亲居然和舅妈及其他我不太熟悉的老人们说起了河北话。当时我感觉非常惊奇，但我没有问父亲。只是心里想：也许这就是“少中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真实吧！也许父亲的辞世，让我再也不可能回老家了。因为老家对我而言，毕竟比较陌生。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农村那“蛙鸣蒲叶下，鱼入稻花中”的意象，我还是非常留恋。

在老家河北回来后，四个炎热的夏天，父亲都会拿着这把大蒲扇坐在小区自己家的楼梯口前，蒲扇扑扑地拍打在他老人家的腰杆、大腿上的声音很有韵味。这时，父亲会哼着京剧《空城记》里诸葛亮的“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悠扬唱段，手里的蒲扇摇着扇着，在我眼里仿佛就变成了诸葛亮手中的羽毛扇。父亲毕竟年纪大了，唱着唱着瞌睡来了，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然不觉。我站在父亲的身后偷偷地笑。父亲坐着睡觉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很快就会醒过来。之后站起身，拿着大蒲扇，进屋洗漱休息。家里原来有电扇，后来也安了空调，但父亲的手里一直没有离开过大蒲扇。在父亲这里，古老的蒲扇永远不会退休。现在父亲不在了，这把大蒲扇在我家的提包里睡觉了，它会让我想起父亲拿着它时样子，父亲的这个影像会在我的记忆中留存一生。

古老的蒲扇，在中国有着千百年的历史。然而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这种古老的纳凉工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它永远不会淡出我的记忆。站起身来，楼下的葡萄架，把一种思绪悬挂。手中抖动的蒲扇，扇动着一种情思。轻摇父亲留下的这把蒲扇，丝丝凉风帮我整理着关于蒲扇的记忆。看到这把蒲扇，我似乎看到了钟离权梳髻以传道，手摇扇子，袒露大肚，一派散仙之风；我感觉它和《雨巷》中的油纸伞有同样的象征意味；感觉它与《白蛇传》中的油纸伞有相似的意境。古老的蒲扇，有多少情思与情结在其中……　

古老的蒲扇，扇叶上的道道褶皱，是老人头上沧桑的皱纹。扇来一阵阵凉风，我在蒲扇带来的凉风里走进了记忆。乘一艘记忆的小舟，摇到了魂迁梦绕的思念港湾，持一把陈旧的蒲扇，扇出了对亲人的永远思念。做蒲扇的舅妈走了，用蒲扇的父亲也走了。与舅妈在在院子里等待风的夜晚，与父亲在小区单元楼门前闲聊的夜晚，连同蒲扇里古老的传说，都已经走了，走远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