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黄昏。雨后。风尘不起。天,若灰若青,是一种长梦未醒的氤氲。地,尚未绿透,是一段等待葱郁的混沌。
路上,与一对熟人相遇,问干嘛去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答。是啊,一路行来,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到底要干嘛去,还真忘了。
道边,一双年轻的母女。母亲急匆匆赶路,女儿慢悠悠观景。小丫头不时捡起一片糖纸、一粒石子把玩。再不断被母亲呵斥快走,捡这些有什么用?是啊,对母亲来说,女儿做的一切,大概也真没什么用。
几条狗在不停歇的追逐,分不清是打闹还是嬉戏。又是攀比着奔跑,又是不断的留尿标记。主人一声吆喝,它们就乖乖的夹着尾巴相跟而去,忘记了刚才的朋友和标记的领地。在人看来,它们的举动也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
水泥和沥青夹缝的水洼里,曾经的柳絮,因得了这几天的阴湿和几点甘露,就长成了一扎长的小苗。它们注定长不成参天大树,也许就会在明早的阳光里变蔫死去。于是,这生长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生而为人,只要精神没大毛病,每时每刻,每思每想,每个举动,每次眼神,总该有些什么目的。或者为占有,或者为欣赏,或者为生计,是以才显得其正常。而一件事完全没有意义,则显得那样各色,另类,不可思议。
然而,究竟什么才是意义呢?或许也正为了这些意义,人才总是那样忙碌,那样世俗。很羡慕那些卑微的植物。一粒种子,一棵树,一朵野花,或一个仙人球,它们不需要挖空心思的去占有,去奋斗,只是坦然接受分配给的一点阳光雨露,或者休眠,或者生长,或者死去。从不用想生存有什么意义。
或者,更羡慕一粒尘埃。它们的身影无处不在,它们的欢快无时不有,它们就这样用一生一世的岁月,在光线里飞翔,在虚空中度日。或许这才是真的清澈与干净,这才是真正的绝对与永恒。
到底有没有灵魂,世间是没人能回答了。只是看《阿凡达》里那些发光的水母,它们轻轻的漂,轻轻的落,轻轻的与你沟通。就在那一刹那的闪光里,两个灵魂交接在一起,那一刻,是如此庄严而盛大。这实在太神奇了。他们以生命的能量,与另一个生命,建立灵性的沟通。或许这场景并不完全虚构,只是我们太迟钝,太世俗,听不到它们的呼唤,觉不出它们的抚摸而已。我倒宁愿相信他们就在身边。
坐在一棵水边的杨树下,听到远处有一只青蛙噗通跳入水中,看见近处有一群飞虫无声的飞过。一些熟悉的气息浸入肺腑,化成血液里一滴蓬勃的动力。一些陌生的影像穿过眼帘,曝光成脑海里一张永不模糊的记忆。一束无形的光线,穿过亿万光年的时空,一步步不早不晚的与此刻的你相遇。
贴近树身,这高大的树干,吸收了刚从天空飘下的雨,正在细胞的缝隙里汨汨流淌。那纵横皲裂的树皮,也在不断的绷紧和撕裂,它们在为新一圈的年轮准备足够的空间。枝头新长的叶,在窃窃的私语,它们一定是在互相诉说前世今生千百年来的风雨故事。啊,作一株植物,是这么的幸福。安静的等待,安静的生长,安静的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
弯腰伸手,捧起一抔温良的雨水,里面一定沉积着它从小溪到大海,从地底到天空的所有记忆。它历经了宇宙的洪荒,雷电的撕裂,和阳光的烧烤,如今安静的躺在这里,如一个羞涩的少女,让你的手掌感到清凉的温润。或许明天就加入花朵儿透明的纹理里,与他们一起酣畅淋漓的呼吸。
朦胧里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生命,等待和你轻轻交语。它们本来一直都是你的邻居,它们从来都和你不离不弃。世界是这么的热闹,充满了生命和灵魂。它们各自有自己的生存轨迹。因为懂得,所以不会去想侵犯和掠夺。它们放弃了占有,舍掉了目的,于是不再匆忙。
聚散匆匆。天涯咫尺。一些人来过。一些人远离。一些花朵在凋零,一些心事在膨胀。爱与恨,得与失,知与不知,谁比谁更有意义?喜与乐,悲与苦,奋斗与沉沦,执着与放弃,谁比谁更清醒?相聚与分离,相爱与背弃,谁比谁更幸福?或许这一切,从来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你也就在毫无意义里,等待慢慢的老去,徒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只守住最初的回忆。而这刹那的觉悟,淡淡的,飞逝的幸福,永不为人所知,只留在心底自我葱郁。
真想就这样坐下去,期待坐成这样的一棵树,展开心的枝蔓,斜斜的向外伸出,放任自己的悲欢。或许坐成一汪水,沉淀出历久的烦恼,平平的贴合在大地,做一个沉睡的梦不再醒来。
回程时已是万家灯火。灯影里捡起一片又一片被风雨打下的绿叶,不知道今夜的文字里是否要记上一笔“在某年某月某日,曾将他们捡在手里,握在手心,观察它们曾经是如此特别,如此鲜绿。”或者等待在一个秋后初雪的黄昏里,遥寄给你。
斑驳的树影里飘来邓丽君缠绵的声音,身后青青的时光渐渐晕染,天上淡淡的云河开始轻淡,前面一扇半开的窗子正等待晚归的鸟儿入笼。于是,忽然庆幸能够刚才的一切是如此的虚妄,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你已经来到世俗的人间,永远也摆脱不掉。
深呼吸,听喉咙里一声无声的轻叹。仰起头,看还有一颗星星在眨眼:他是否是邀我做伴。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像带一粒走无形无影的尘埃。
于木鱼宅
2010-5-2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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