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泠了，绿又深了。人聚来，人又散了。我的步子慢下来了，遥去的日子却愈快地离了。

可不是啊，有什么是不去的呢？

窗子敞着。夜里起些风，微凉了。立夏已过，天气似还是深春。紫荆花该凋敝了吧？

唉，可有人告知我为何风露立中宵呢？街面清清冷冷的，落叶也不见一片，只风儿谡谡，空扰着草木的梦。人们都已酣眠了么？此时‘天阶夜色凉如水’，我怎忍得使这光阴与夜色蹉跎？夜擅为思绪润笔，乃是心境的转徙，我是知道的，但心内空空，是有谁撬窃了去？其时胸臆又似盈盈，辗思万千，仿佛置身佳境：一时黛眉青山引了眼目远眺；一时嗅觉贪恋起松柏的幽沉、迎春的倩巧；一时双耳却醉在‘何必丝与竹，山水有佳音’里去了。唉，我当怎样与此流溢着若有若无的梦和寄望的夜畅叙呢？

夜啊，你可藏起了我少时的梦么？不妨讲讲与我听罢，我是已然遗忘了的。那初涩的，那踌躇和荏苒的，它们还在你心里么？我觉察你的犹豫了。

真的，我越不过闲而散的琐忆，太厚了太重了，象隔了天空幕着的云层，象隔了细腾的浪花，我望不远也望不深。

我的梦呀，我何尝不愿时时挽着它们呢？可它们如轻烟，如薄雾，如潮落的水痕。我伸去手，它们便袅娜地从我的指隙飘飘淡淡地溜开了；待我低头想润湿嘴唇，它们便渺渺冥冥化在岸边的朝阳里了。它们昨夜还在床头流连，清晨逝去的时候却不曾留下一丝余温，就好像我的手在镜中抚摸脸颊，一转眼，彼此竟然是陌生的。

唉，可有人告知我为何偏要寻着青的梦呢？便任由时日将它们碾作尘灰，吹去远了虚空了不好么？不留一寸一缕在我额上几细的皱纹里。自此我可真是了无牵挂了，可真是不必蹙起眉，描那些昔日的音容的影了。

夜啊，讲给我听罢。即是寻着了，与我又有何用呢？我无声地来，也无声地去，这一遭辛苦的奔走可只是为造那些个梦么？若是，我在每日里无意往复的，我的忙活，我的困眠，如每每凝神水中同一个朦胧的浮影儿，掬起来罢，又漏去了不见了，究竟有哪一回是我惜着窘着而不忍放下的呢？若不是，那一叶叶梦的斛舟在我垂寂的心湖上该怎样地泛游着呢？

还是啊，夜，还是讲与我听吧。我不拘它们的沉赘，只愿从那幽廻的小径里迷了路，再不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