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诚一踏进校门,白灵就带着一脸的笑意迎了过来。“早啊!”白灵说。“早——”魏诚嗫嚅着。“你能给我帮个忙吗?”白灵说。“啊,行——很乐意为你效劳?”魏诚有些受宠若惊,这位可是全校有名的大美女呀,她一贯自视甚高,和自己没什么往来,没想到今天会主动和自己接近。
白灵说学校广播站要求写一篇庆五一的广播稿,催得很紧,只有一天时间,我只有求你相助了——你可是咱班上有名的才子啊。如果能被评上优秀稿件,我一定请客。魏诚毫不含糊地答应了,倒不是考虑那一顿饭,主要是因为美女的青睐。白灵看他爽快地答应了,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光彩,迈着欢快的舞步飘然而去。
坐在教室里,魏诚足足愣了半个时辰,这才满怀激情地投入工作从中去。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构思文章,老师讲了些什么内容他都不知道。利用中午午休时间,他一挥而就。他的文章题目就是《劳动最光荣》,以英国经济学家威廉. 配第的名言“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开篇,提出设问:我们吃的米面菜蔬哪一样不是勤劳所得,我们穿的衣服鞋袜哪一样不是由劳动而来?上下五千年,纵横欧亚非,写出了劳动对个人对社会的重要作用,洋洋洒洒3000多字。他感情饱满,言词缜密,虽说不上是呕心沥血,但也是字斟句酌,倍加用心。想象着白灵用甜美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将自己的文章朗读出来,魏诚心里乐开了花。
和这个年代的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一样,魏诚心里有一个美丽的幻想。青春靓丽的白灵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然而她显赫的出生高贵的气质让自己自惭形秽。可癞蛤蟆不是也幻想吃天鹅肉么?自己为何就不能想一想?看别人都已成双成对而自己则形单影只,魏诚内心多少会有些落寞。他认为这是一个契机,他的生活或许从此而改变。白灵就像一缕阳光一丝春风,温柔地抚过魏诚这片贫瘠的土地,在他的心中竟然蓬蓬勃勃的长出绿草来……他知道,只要辛勤耕耘,用心浇灌,不日将会开出花儿朵朵。
第二天,白灵就兴冲冲地来找魏诚,说一切ok了,我没有看错你,果如所愿,稿子得了头奖,得赏金二百大洋。她一定要履行诺言,请魏诚好好搓一顿。
魏诚再三推辞,终究拗不过。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雅致的小饭馆,魏诚美美地打了一顿牙祭。满满一桌子的菜,又有美女作陪,真是吃得大快朵颐啊。一餐饭吃了100多块。平素生活简朴而勤奋好学的他,把家里给的零花钱都省下来买书了,对于这样的待遇实在不敢奢望。
吃罢饭,白灵还一再致谢。看看快上课了,两人抄小路并肩往学校赶,一拐弯,前面突然现出一个大大的垃圾堆。臭气熏天,蝇虫乱飞,白灵捂着鼻子极力躲避,招呼魏诚快走。这时魏诚突然注意到垃圾堆角落里蹲着的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头深深地扎在垃圾堆里,用心地搜寻着废纸片,纸箱纸盒、废铜烂铁等。她身后的小车上早已堆积如山。她那熟悉的身影,让魏诚心中一惊,嘴呈一个大大的“o”型。那个女人一回头,也看见了他,眼中透着异样的光彩,嘴唇翕动着,想喊,可望望旁边的女孩,却最终没有喊出声……
白灵走出很远,发现魏诚还傻傻地愣在哪里,诧异地问:“怎么,你认识她。”“不——不!”魏诚极力否认,掉头急走。
整整一天,魏诚都魂不守舍。一直等到晚上放学,直奔回家。由于家离学校较远,他一般不到周末是不回去的。
魏诚的回家,令母亲大为诧异。刚进门,魏诚就大发雷霆。“你不是说你在街道办找了个工作吗,怎么是捡垃圾?”“那活挣不到几个钱,早就没干了。你别看我现在捡垃圾,效益可是不错,每天能挣好几十块呢。”母亲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喜气。“你捡垃圾也就罢了,你还非要跑到学校边上去捡——存心丢你儿子的脸是不?”母亲这才注意到儿子满脸怒色,解释道:“我……我只是偶尔路过,发现那里垃圾特别多……再说,也没有人认得我。”“万一呢——以后不许去了!咱家日子勉强还过得去,用不着去干那下贱的活。”魏诚的语气不容置疑。“下贱——我靠劳动吃饭,那是下贱么?我不就为了多挣两个钱么,难道捡垃圾就那么见不得人吗?”母亲的眼里泛出泪花,没想到自己整天辛辛苦苦却不能被儿子理解。
其实魏诚是理解母亲的,这些年她为了家为了自己备受煎熬。那年,魏诚的父亲在一个煤矿里出了事,留给他们母子的除了一笔可观的钱之外,连个骨灰盒都没有。母亲是顽强的,她擦干眼泪,像男子汉一样支撑起这个塌了半边的家。她说,儿呀,我省吃俭用再苦再累也要供你上大学,让你有出息。
母亲将钱放在银行里,说是父亲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除了供儿子读书,给儿子娶媳妇之外,其它一概不能动。魏诚知道自己必须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担负起母亲的全部希望,所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听话。然而今天他却深深地伤了母亲的心,这都是因为白灵,因为一个女孩子,激起了他内心的潜藏的全部虚荣。
“妈妈,对不起……”魏诚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干点别的。”“干别的?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哪个买卖不要本钱,就这个是白手起家,一本万利——我从报纸上看到,捡垃圾还能变成垃圾大王呢。”母亲说这些年柴米油盐什么都疯长,买个小菜已找不到价钱在两块钱以下的。存在银行的是死钱,死水一滩,动都不能动。咱必须想办法挣一些活钱,供平日花销……母亲说,用钱的时候多着呢,你还要上大学,买房子,娶媳妇,生孩子……魏诚知道无法说服说服母亲,他只好劝母亲不要过于劳累,母亲也保证以后不在学校附近抛头露面。
魏诚不用再担心会在学校边上见到捡垃圾的母亲了,可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白灵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白灵时常请他吃饭,他也偶尔回请。可美味摆在面前,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食之如鲠在喉。与其说他没有勇气面对白灵,不如说他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怯懦和自卑。他不知道,一旦白灵知道他有个捡垃圾的母亲时,又该如何看他。曾经当着她的面,他居然不敢承认那个捡垃圾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日子一如既往地进行,魏诚的母亲依然成天捡垃圾为生,只不过她把活动场所转移到远离学校的地方。母亲开辟了新的根据地,在城西有一大片新修的小区,一连几天,她都收获颇丰。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母亲突然兴冲冲地对魏诚说:“儿啊,给你看一样东西……”“什么东西?难道你还会捡回金元宝不成。”母亲说:“我也不知,你看看就知道了。”母亲小心翼翼地从里屋拿出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打开层层包裹的报纸,魏诚不由得大吃一惊。里面赫然是一沓沓捆扎整齐的人民币,崭新的票面在灯光下发去耀人的光彩。母亲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说这是在西区最豪华的一栋大楼下拾得的。她说原本以为是什么吃的玩意儿,没想到是这个。
粗略的数了数,大概有20几万。魏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办?”母亲问。“还回去!”魏诚不假思索地说。母亲不同意。母亲说我是捡垃圾的,我就靠捡一些东西养家糊口,别人当垃圾的扔了,被我捡了回来,就是我的——这就当作是老天爷可怜我们母子,格外奖赏的吧。
“妈妈,不行啊。”魏诚说。他依稀记得前不久新闻报道了有一个清洁工捡到十几公斤黄金而被判刑的事,没想到母亲捡垃圾也会检出祸事来,这可是20多万呀,如果不及时还回去,保不准会被判好几年。魏诚被迫给母亲讲了半天的法律。母亲有些想不通,但禁不住魏诚再三坚持,最后还是答应由魏诚陪同,去捡钱的地方挨家挨户问一问。
西区的xx大楼是这里富人聚集的地方,住着一部分相当有头有脸的人物。听人说住在这儿的最次也得是个什么厂长、经理、局长、科长。
魏诚和母亲费了半天的口舌,才说服门卫进到里面。整整走访了一天,结果让魏诚大感意外。当魏诚问谁家可曾丢过一笔钱时,被问的人满腹狐疑地看看他们母子,连连摇头说没有。母亲补充说:“那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呀……我在垃圾堆上捡到的。”被问的人立即警觉起来,喃喃地说:“谁家钱多的能往垃圾堆上扔?”然后“砰”的一声将防盗门关的死死的,将满脸惊愕的母子俩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
“儿呀,怎么办?”母亲战战兢兢地问:“他们不会也给我判刑吧。”“不会的,”魏诚说:“要不——我们报警吧!”
看来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当走投无路的母子俩最后把这笔钱交到了警察手中时,二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扔掉了一个烫手的火盆。
魏诚不曾想到,他们母子就这样成了本市的新闻人物,各大报社、电视台都对这件事做了连篇累牍的报道,对他们母子拾金不昧的精神极尽歌颂溢美之能事。
这其实不是魏诚所希望的。魏诚时常在想,这钱到底是谁的呢?为什么有人丢了钱却不敢承认呢?这事情想想有些令人害怕。
当然,魏诚最害怕的是这件事被他的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了,特别是白灵。得知他有一位捡垃圾为生的母亲,不知白灵会有什么看法。她会因此鄙弃疏远他吗?大家会背后笑话他吗?魏诚不得而知。
再次回到学校以后,魏诚就像变了一个人,任何人投来的关注的目光都令他如坐针毡。他极力躲着白灵,不敢和她说话,更不敢看她的眼睛。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魏诚逃也似地奔出教室。
“魏诚!”白灵从后面追上来大喊一声。魏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魏诚,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我……”魏诚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说捡垃圾是靠劳动吃饭,并不是什么下贱的事。可自己为何总是缺少底气?他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局促不安地等待着老师的责罚。
“你有一位好母亲啊。”白灵说,“我还得麻烦你一下,你得给我们广播室写篇文章,算是我对你们母子俩的专访……”
白灵说话的语气依然甜美而温柔。魏诚一抬头,看见白灵妩媚的笑脸依然天真无邪地绽放着,如同冬日的暖阳。魏诚心中无限的温暖,长久以来聚集在头顶的阴霾瞬息之间一扫而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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