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岁月如同流水,带走人生经历过的很多往事,不咸不淡的,日子一久就被稀释掉了,那还有什么能沉淀在记忆深处,且经得住时间的侵蚀而不退色?其实剔去一些深刻印象,也有一些平常的记忆,会同时留存下来,这其中有一些感觉,本来是有些苦涩或抵触的东西,并不希望把它牢记,没想到反而长时间地漂浮在脑海,随人一起成长,我都觉得奇怪。
比如有一件小事,说起来微不足道,我却记忆犹新,一直无法把它忘掉,那就是自己从小对火车发出的尖叫,有一种奇特的,说是苦恼却又依恋,在两者之间徘徊,时间无法切割去的感情。
喜欢听它高昂的声调,而且听惯了火车的噪鸣,是在梦境被屡屡打破之后。
几十年前,安徽的省会合肥,城区不大,也没有多少高楼大厦作屏蔽,一到半夜,离市中心数里之外的火车站,就成了合肥市区最主要的一个噪音之源,每每火车进站离站的鸣笛声,声声入耳,铰碎了四周的宁静。
可以不夸张的讲,五、六十年代,城里人有很多是从火车的汽笛嘶鸣中开始认识火车的。还有一些人,说出来可怜,陪伴火车的鸣笛声快十年了,却没有见过火车的真身,纯粹的两眼一抹黑,可谓绝地透顶了。
幸运的是,我很小就见过火车,四岁随母亲探亲回上海,从合肥出发,一早就启程,中途经停南京对面的浦口火车渡轮,需要换车摆渡,继续南下,直到天黑后,火车才驶进灯火通明的大上海。坐了一天的车,火车的鸣笛声、车轮的压轨声、分岔的过道声,足足听了一个够。回合肥后,夜里再听到从火车站方向传来的各种声响,就有了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和火车有了一次亲密接触后,俨然成了老朋友。
学龄前的一段日子里,因为跟着大人出过几趟“远门”,坐火车的经历自然不止一次,虽然对于火车,依旧是见的面少,听的动静多,不过爱屋及乌,张扬的火车之声早已成为我生活中向往的一部分。
对火车的崇拜,于我来说应该是见到火车的第一眼起,就夯实了基础,并随时间逐渐加深。几十节车厢,火车头一拉就跑;长长的铁轨,两根平行的不出毫厘偏差。最主要的是,我知道坐上火车,就可以到远在上海的外婆家,在大都市过上几天精彩的生活,看高楼大厦,看车水马龙,吃上海特产的糖果点心,这些都是我们这个省会城市缺少的东西。
见过了火车,见识了上海,对曾经无数次吵的让我睡眠质量大打折扣的火车汽笛声就不再那么讨厌。偶尔,到了晚上睡点,我困倦全无,喜欢在床上佯装睡觉,骗过大人的眼睛,迟迟守候到夜深人静时,万籁寂寞,竖起耳朵,倾听来自火车站方向的响动。其实也不必等的太久,只要城市睡去了,市声消尽,就可以清楚听到远处传来的车轮与铁轨的摩擦碰撞声,就可以仔细分辨火车开来又开走的声音。
由恨到爱,这里有个感情转变过程,以前不是喜欢,当晚上火车的鸣笛声从远处袭来,常常闹的人不能安眠,或睡不踏实,急时真想大骂。自从和母亲去了一趟上海,见了不少世面,知道火车带给人们的便利,是无法用排斥去交换的。于是对火车的态度开始走向另一面,不再讨厌夜里的车来车往,还时不时心血来潮,在黑灯瞎火的半夜,睁着眼睛,用心去倾听,去扑捉远处传来的声音,凭仅有的一点见识,和天生的三分感觉,去分辨火车加速或减速的声音,脑子里会想象火车在铁轨上奔驰纵横的模样。见过火车,而且坐过火车,是我对身边的同龄人所具有的一种居高临下的资本,我经常在小朋友中吹嘘自己对火车的认识,描绘身临其境的若干感受,留下身后许多羡慕的目光。
其实,没见过大世面的不单单是我们这些深居大院的少儿们,和我们住在一栋楼里的就有不少成(老)年人,也会说到自己从没见过火车的模样。虽然火车的声音大家太熟悉了,熟悉到它和我们的生活已经紧紧连成一体。每个晚上,进入夜深之境,人们正准备安睡,一阵从火车站发出的声响清楚传来,什么轧铁轨的声音、过道叉的声音,进出站的汽笛声音,声声可辨,听久了,习惯成了自然,偶尔未闻竟难以入睡。久而久之,频频入耳的火车轰鸣,诱发了人们对火车的向往,火车到底是什么样子?电影里,火车长蛇一般,轰隆隆奔向前方,穿越崇山峻岭,跨过江河湖泊,气势如虹,不知见到现实中的火车,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震撼?
我要去车站,我想看火车!这个念头在许多人的脑海中频频跳跃。虽说志向上浅薄了一点,但可以原谅,存在决定意识。
虽然火车的声音早已经耳熟能详,很多老合肥的居民,没出过门;家在外地的,回老家的路,是公、水路一线牵,和铁路不打交道。于是,火车忙着进站出站,跟我们似乎关系不大。
火车算是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至少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安徽的交通网络不是很发达,四通八达的客流货运,靠的是走水路、公路,铁路线短缺,制约了我们很多想法。
合肥这座省会城市,当年的交通一直不在铁路干线上,火车客运很少有直达的线路,就是六十年代末,南京长江大桥落成后,往南方去,还要绕道蚌埠,或借路芜湖,故而我们周围很多人,在现实中,无法和火车谋面,什么津浦线、什么铁路大动脉,成了常挂在人们口中的词儿,却有点云遮雾罩的,“叫我怎么不想它”的念头蕴藏在其间。
仿佛远在天边,又感觉近在眼前,如果天气晴好,又到火车进出最频繁的晚间时间段,火车的动态可以很清晰地传入我们的耳朵。出站的火车拉几声汽笛长鸣,虽吵得让人无法入睡,但你可以想象,它在认真地向故人辞别:要远行去,怕有几日不见;而进站的火车也会发出几声欢叫,告知乡亲们我回来了,衣锦还乡,自是要叫两嗓子,生怕人不知道,非闹的方圆多少里地都听得清楚。在这种环境下,没坐过火车的人,只能凭空想想它在轨道上奔跑的模样。
为了亲自看一眼火车是啥模样,我听说过一个真实版的故事。一次借送亲戚之际,一家人都送到了火车站,把客人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其实全家人出动不全是为了送客,还有别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眼真正的火车,却没有把话说透,演绎了一把不是爱情的十八相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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