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的眼眸》系列散文
特意寻了只有一个人的机会,走到著名的喀什葛尔老城的高崖之下。我静静地仰望,上面这些巍峨的由泥巴和木头组合的建筑,这千年的古城。
以蔚蓝的天空为背景的断壁残垣,使残败的历史感显得更加厚重。就是这样一座古城,曾经见证了多少金戈铁马的厮杀与血与火的强争豪夺。——这从历史课本里走出来的两千岁的疏勒国的国都,这一千年前的喀喇汗王朝的王宫,这从粗涩而沙哑的胡琴里走出来的边塞诗辞……
我仰望着,思绪随苍凉而高飞。一个小孩站在半崖的门道上,向我友好地招手。我拾级而上,孩子竟躲进了木门后面。抬头时,眼前已是深深的街巷。
这街巷很窄,宽不过四米,最窄时,甚至只有两米左右。墙与院落一个紧贴一个,密密麻麻,而住宅多为两层建筑。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黄土与木头为主要材料。墙脚斑驳的地方,看得见有土砖下基,粉墙的表体就是干草与黄泥混合的黏贴。而那些角楼,跨街楼和吊楼,都以木头为主要结构材料。尤其楼顶,底下一层全是整齐划一上方上楞的上好木料排列镶嵌,憨实而美观。我想,那顶层当阳的一面,一定还有一层隔水的防护,不然,就不会数百年后,木料不见半点腐败。
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巷与巷之间有十字路口,也有三叉路口。这迷宫一样的城,当街的只有一个两扇的木门。见不着一处经商的门面。与其称为街,不如叫道更确切些。
大多数木门都很考究,门边有伊斯兰风味的雕刻。我随意推开一道门,门内竟是一彩色布帘挡住视线。轻轻撩起布帘,原来却另有一方世界:一楼一底的住宅,木质雕刻精致,伊斯兰建筑的花窗与雕檐,有鲜艳的色彩,中世纪建筑的典雅曲线分布在院内。庭院里花草树木,清新而不繁;厅堂中织花地毯,各式摆设简洁而不单调。太阳照着的二楼,色彩在阳光中分外耀眼。整个小院,可以说,玲珑剔透,风味浓郁。
与多姿多彩的庭院不同,巷道却显得阴郁暗晦。由于四面都是高高的土墙,让人有压抑的感觉。也不知自己走到迷宫的什么地方,只凭了个大概方向一直走。看看眼前的木门上有588或者649之类的编号,始知这维吾尔迷宫的深邃。
城堡的两千多户主人,在两平方公里的堡垒中建立了二十几座清真寺。清真寺与巷道和庭院紧拥在一起。她独特的拱门与高举在蓝天之上的弯月,渲染一派庄严。似在提醒人们,这深巷里最光彩的建筑,原是他们每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巷道里行人不多。整个上午,我是唯一的游客。这土木城廓的迷宫,蜿蜒中难得的静谧。一个人这样走着,观赏着,感受着,不自觉中,压抑的氛围被沧桑的历史取代。这些以黄土筑起来的过道,可以说,每一巷每一岔,都有无数个述说不完的故事,都见证过维吾尔民族数百年的兴衰。我漫步在这样的时空隧道,让自己角色为《走西口》的中原商人。我抚摸着这古朴的土墙,我要捎上一撮墙上的黄土,然后用瓶子装了,带回去。——我决意带走对喀什噶尔老城的这一片眷念。
我为这独自浏览的决定兀自惬意。——像一片落叶,凭着风在茫茫森林中随意翻飞。这文明之林,这叶的孤独与幸福。喀什噶尔古城,一个人的漫步,真正的文化之旅。
寂静的巷道中,其实并不完全寂静。有孩子木门中帘子背后的嬉戏,有巷道里他们捉迷藏的追逐,还有女人们土炕上手头的轻言细语。很少有的行人,而深巷里却因为这些孩子和女人而有了生气。即使阳光在高墙之上,下面也没有阴冷的感觉。倒是这栉比链接的木楼,若紧紧挽在一起的手臂,让人在儿童的喧哗中倍感这深巷的亲切。
我终于明白,许多世纪,这坚强的古城堡,就是以这样心贴着心一样的文化集聚,与自然抗争,延续生命。对于长期生活在号称“死亡之海”的沙漠戈壁边上的人们来说,狭窄是亲近,拥挤是热切。
喀什噶尔古城,这维吾尔民族最后的也是最生动的民俗文化符号,她看似保守封闭的外表,而实际融合通达的精神,正是她千年不朽的奥秘。
——理解和学习另一个民族的文化,从漫步喀什噶尔古城开始;热爱与融汇另一个民族的精神,从一片甘愿零落成泥的落叶做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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