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是十月十六,他的乳名叫十六子,姓王名云君,在二零一零年的正月初八八时多去世了。享年七十五岁(虚岁)。
父亲是奶奶的长子,一家人对这长子格外疼爱,所以学会的东西不多,计划生活、家务劳动、地里的农活都不太会做,唯有赶牲口这样活他格外的钟爱,也做得最好。因为不会的活儿多,就要被别人训导,所以练就了一个好脾气,无论什么人嫌他、训他,他都能不入心,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是真正心宽体胖的那种人。
在生产队那会儿,他就只会做拿鞭子的活,犁地是需要两个人干的活,一人牵牲口一人扶犁,父亲一个人就能干了;赶车时,别人要牵着牲口走在一边,他却稳坐在车前,只喊牲口就好了,听到他那有底气的男高音:“驾,驾….”,还有响亮的鞭子“啪啪”声,就知道是父亲来了,总是人不到声先到。赶车可不是只赶车不出力,要往车上装庄稼,麦收时,麦捆一个个的,鲜麦子重的很,力气小的要使足劲才能扔到车上,父亲却能不费力的扔上去。有人故意捉弄父亲,两根草绳接起来,捆得麦个子很大很大的来为难父亲,但父亲身体壮,都能使使劲扔上车去,这一刻父亲很神气,像打胜仗的将军,打趣父亲的人无话说,只能哈哈一笑了之。岁月在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中流走。
包产到户后,需要自己种地了,父亲却什么也不会,锄地时,隔的禾苗远了,禾苗根的草除不掉;隔的禾苗近了,就把禾苗一起除掉。修棉花时,不知什么是该修去的枝子,也不知什么是该修去的叶芽;给棉花喷药,应该喷头朝上他却朝下,蚜虫在叶子底下毫发无伤,活得仍然快活;给播种的玉米单苗,整的不是疏了就是密了。总之,除了用牲口的活,什么活也干得不行。母亲少不了生气、发脾气,父亲却像听不见或是母亲生别人的气,照常吃得香、睡得稳。我们兄妹四个,地里的活也就干了,所以父亲始终不会干地里的活,愉快的干着甩鞭子的活。
家务活就更别提了,要说做饭那是一窍不通,就是下面条这样的饭也做不好,记得有一次,母亲生病,我们不在家,母亲让父亲下面条,结果水少面多稠成一块了,面条却没熟。炒菜是从没有过的事,怕切菜时切着手,饭总是我们端上桌他才享用。其实他做的家务也不少,是些力气活,担水、和煤球、喂牲口他一个人承包,别人没有替他做的,他喂的牲口肥着呢,他给牲口加料从不心疼,母亲嫌他给牲口的料多,他就背着母亲偷偷的给牲口加料,可能是从小喜欢玩牲口,对牲口有感情吧!
我们兄妹相继结婚,地里的活母亲自己干不了,就叫上父亲一起去做,边做边教,后来做的虽不好,但也能干了。如修棉花,他在前面修,母亲在后面整理,给棉花喷药杀虫,别人喷一遍药虫子就死了,父亲喷两遍三遍也就是了,无非是多用点药水多耽误点时间罢了。就这样,母亲当指挥官,父亲是指到哪里做到哪里,从不违背母亲,只是在对待牲口这件事上,父亲总是很执着,一如既往的疼爱着他的牲口,一如既往的喜欢甩起“啪啪”响的长鞭。
父亲一生不喝酒,年轻时吸烟,后来因为咳嗽戒了,就是喜欢喝茶,并且是浓茶。于是我们姐妹回家,总少不了卖茶回去,他喝的茶在农村算是好茶了,每天两壶茶,很热的茶水,端起来放在嘴边,不急着喝,张着嘴待一会儿才喝,发出很响的声音。他干什么都不会轻轻的,喝茶喝的“滋滋”响,走路跺的地“铿铿”响……一如他甩的鞭子。
父亲与世无争,任凭别人欺负。有一次是因为种地的事,我们家的地并不与某某的地相邻,中间还隔着另一家,某某却说他的地少了,多在我家的地里,于是无理的把我家的地堰平了,父亲在那里一声不吭,我气坏了,找来村委人员给量地,结果我家的地并不多,某某家的地也不少,我便让某某把我家的地堰再扶起来,这口气我争过来了,却气的几天难受,而父亲不争也不气,跟无事人一样。还有一次为住宅的事,我家和邻居中间有一条活巷,属于我们两家的,而邻居想据为己有,父亲不但不争,反而去帮忙干活,母亲气不过,质问邻居,邻居无理,只好作罢。如果我们家被别人欺负,都是我们女人出面相争,父亲连争的意识都没有,更谈不上生气,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不知生气是什么滋味,他像是佛的化身。
父亲的记性特别好,我们王氏家族,谁家有红白大事,借盘借碗的都是由父亲去做,他能准确的记得哪些盘子是谁家的,哪些碗筷是谁家的,不用写条记录。我家有什么事,父亲都能记得,他的脑子像记事薄一样,由他记着保证不误事。父亲的算盘打得特别棒,家中大小账目,他都喜欢用算盘,算盘在墙上挂着,父亲从墙上取下算盘,戴上老花镜,算盘噼里啪啦的响起来,那神态活像电影中的账房先生,这时的父亲很神气,就像甩着长鞭一样。
父亲一生身体健康,基本不生病,只是血压有点高,每天吃一次降压药就可以了,就是这样身体好的一个人,在二零零八年十月一日却查出得了贲门癌,在济南住院两次,第一次化疗,第二次介入,还给他买的癌痛贴,在不断治疗下,渡过了十五 个月零八天,在这期间,只要父亲想吃的东西,我们兄妹四个都买给他吃,我们都按自己的能力不同程度的尽了孝,父亲没有受多大痛苦,没有卧床让别人服侍,直到最后一天还能自己走,在二零一零年正月初八八时多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床头挂着他心爱的鞭子。
父亲的鞭子不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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