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去荒野。去寻赏荒野的乐趣,以暂忘现实的拘囿。我不知道我将踏上哪一片荒野,但我明白,我久居城里,而这次是带着原始生命的心态去远行的。我将去到什么地方?我将拜访的是绿草,还是参天古树?等在我前方的是怎样的生命?它们危不危险?这些,我都无法测知。我有勇气,我的脚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往哪里去。
心很静寂,我没有丝毫出游的兴奋,有的只是几分沉重。阳光和暖地照着树木,树下的野花,还顶着晶莹的露珠,宛如一散一聚的少女的眼神,又像一篇篇透心的小散文里面的文字。万物沉静而有精神。
山麓有怪石,有苍松,有绿树。终年常青的竹柏,正调戏着阳光。不甘被戏弄的阳光,悄悄地漏在树下,准备谋略。徐风一来,阳光斑点轻快地移动,如幻如梦,让人留连。山下草木,妍媸毕露。有的像鬼怪一般奇异,有的却像刚出浴的美人,在浩淼的云里,格外的妩媚、动人。造物主人其巨大无比的能力,铸造出地球上形态各异的生命。
抬头望望更高的山峰,我蓦地有种感应:那山之巅,有生命的原始秘密在等待着我。密林之中,或许危险丛生,但我和同伴还是决定:要坦然而大胆地往前攀登。
一段艰辛的跋涉后,我们来到了山顶———也许还不是,因为这里长满了参天古木。据经验,山顶一般是无高大树木的,即便有,怕也早被大风大雪给摧残了。生命总有种好逸恶劳的惰性。有安逸的环境,谁不愿意去?有好的位子,谁不愿跳槽?在艰难与险恶的地方,也许,生命只有出于无奈,它们才会耗自身的精力,去与艰难和险恶作斗争吧。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诚朴的数棵古木。古木之下,有满地的落叶。呵,眼前的景象深深地吸引了我的心灵。时间、空间,历史、现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这片景象而陷入了沉思。这种景象的形成,需要经历多少风雨?有人来欣赏,又需经历多少岁月?呵,这原是荒野里平凡的生命,可它们却涵藏着岁月的沧桑,酝酿着历史的神秘。
无人理解高大的树木。无人慰安枯黄的叶子。无人玩赏荒野的杂卉。它们静静地萌芽,静静地拔节,静静地成熟,静静地死亡。静静地从平凡走向伟大。这里的一切都处在生命的原始状态。除了我们的脚印之外,一切都处在原始的梦中。这种古老的梦,有股宿命的味道,但更多的是生命内在的伟大。毋庸置疑,这里的生命是坚强的。要不然,这些古树怎会长得那么高大?长得那么有岁月的内涵?我不知道它们经历了什么,但我敢断言:诚朴的古树是伟大的。它们深沉,伟岸,锋芒不露。它们也不会随便示弱,哭哭啼啼,到处收买别人的同情心。
一切真实和伟大的东西,大都像大地一样,质朴,静默,并且谦逊。
我被山上的参天古木深深震住了。这片荒野,既不是名山胜地,也非政府的特别保护区,怎会生出这般伟大的生灵来的呢?没有文人墨客在此题字留诗,也没有政治斗争留下的血迹。这里有的只是原始的寂静,有的只是原始而非刻意的和谐。攀树的藤蔓,叶已落尽。远远看去,人的肉眼无法辨出哪里是树,哪里是藤。笠叶仍绿,如巴掌一般大小,又似美人半裸的手臂,轻轻地挥动着,柔而密地倚靠着。荒野的生命是和谐而团结的。它们谁不离不开谁。它们总是能够保持愉快的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生命们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在这片荒野上一同抵抗风霜雨雪。荒野的生命,并不汲汲于阳光,拼死拼活地占领空间。它们需要阳光,但绝不膜拜太阳。
在参天的古木下,我忽然觉得自身的微小。然而,我心坦然。因为我也是荒野中的一个生命———微小但并不渺小的生命。我用我笨拙的笔,在树旁记下了我能读懂的荒野的生命。我可以欣慰地,不带一片树叶,不留下任何物品地离开,或者死去了。
呵,生命,荒野的生命!
2004年业本于二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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