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广东司机宰客
2008年我从新疆来到广东,万里迢迢,一路颠簸。我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怅惘的、苦闷的,还掺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连续坐了四天的火车赶到广东火车站时候,由于时间差的原因那时是深夜,我硬是在火车站外面待了一夜。
第二天,我又坐上班车赶到阿姨家住的城市——台山。由于是冬天我和弟弟都穿着棉衣,提着行李,一脸倦容,一眼就看出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是外地人,而且我们的口音就出卖了我们。我早就听说广东人很排外,欺负外地人。我一路走来,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都是中国人,毕竟我们是外地人。我不知该用什么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中国人与中国人的关系。每个省区和每个省区的人对外地人都不友好,无论有理没理都帮着自己人。
由于人生地不熟,阿姨家住在农村,还要坐一趟班车才能到,但是一直找不到车站,我们问路人也问不清楚,弄得我心烦意乱。台山的大街上也并不繁华,载客的大多是摩托车,俗称摩的。出租车却没有多少,偶尔看见一辆,弟弟把它拦了下来,问他去车站要多少钱,他说要十块。我很不情愿地坐了上去,反正我觉得坐这车觉得不踏实。走了没多久车站就到了,我问司机这么近的距离还要十块?那个司机凶相毕露,很不客气地催促我给钱。我问他,起步价是多少?还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为何事先不声明?这分明是欺负外地人?我坚决不给。转瞬之间那个司机恼羞成怒、面目狰狞、声色俱厉,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开了。我恨他的道德卑劣,见外地人就宰,这种见钱眼开的家伙在这世界上比比皆是,我从骨子里看不起这种人。双方争执不下,那司机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山沟里来的农村人。就说你不给钱我们去派出所。我不甘示弱的答应了。
我们一同走进车站旁的派出所里,里面只有一个民警,而且就是所长。那个司机见到那个所长如见救星一般,很得意的样子,用广东话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他说完之后,我把事情经过和我的疑问说了出来。我们轮番向那个所长陈述意见。所长也没说 谁是谁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扯不清。所长也调解不了,后果他干脆不管了。可能是那个司机的目的没有达到,没想到我这个乡巴佬居然不怕警察,还据理力争,使他这个本地人没占上便宜,在派出所时就骂开了,虽然我听不懂他的广东话,但我听懂了那是骂人的,我指着他说你再骂一句我一分钱不给。后来我给了那个司机六块钱,那个司机当着我的面撕烂了五块钱,他说他根本不在乎这点钱。我鄙视的看着他,我说有本事你把手上所有的钱都撕烂,不是我的,我才不心疼。那个司机骂得很难听,你们这些外地来的臭要饭的坐不起车就不要坐。当时我没有刻意去记这个司机的车牌号,其实这样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外地人被宰的事太多太多。
二、找工作的艰辛
我在阿姨家里待了三天,然后表妹带着我来到深圳沙井镇找工作。沙井镇虽然是一个镇却比新疆的一个市还大,人口很密集。和新疆相反,新疆地广人稀。这个年轻的工业城市空气里充斥着车辆的尾气和工厂里排出废气的味道。深圳是传说中的天堂,是打工人向往的地方,仿佛那里遍地是金,人们前赴后继,在这个城市里讨生活。
自从来时的路上我的心都很苦涩、很沉重。当我看这个世界的时候觉得那样的茫然,走在深圳的大街上,那来来往往飞弛而过的车辆,我有种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为了生活而奔波劳碌的悲凉感,这个世界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到我不知所措。
我和表妹住在最便宜的旅馆里,一天十五块钱。当我拿出身份证给店主登记时,店主惊讶的叫,是新疆的耶,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在他们看来新疆仿佛就是个遥不可知的地方。我们每天起个大早满大街去找工作,这里的工厂很多。等我听完表妹的介绍后,心往下沦陷。这里的工厂每天要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才可以拿一千多块,要押一个月的工资,还要扣除食宿费、水电费,能拿到手的钱并不太多。这些钱在外地人听来算是多的,但是深圳的消费、工作时间与工资不成比例。新疆的工厂工作8个小时按计件,多的能多一千以上,少则也能拿七百以上。深圳要工作10—14个小时,才能拿1200—1500元,这样算来工资并不算高。原来是这样,我有些黯然神伤,只要经历过才知道。
这里的食物贵得吓人,根本买不起水果,这里的西瓜比新疆要贵十倍以上,其他的水果也不便宜。我们每天都吃米粉,因为米粉是最便宜的食物。如果吃炒菜,我们的钱会很快花光。本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如果身无分文会是怎样的结果。就这样省吃俭用每天都要花去四、五十块钱,钱似乎不是钱,像水一样哗哗流走,我何曾这样花过钱。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为找工作我很沮丧,也很苦恼。
后来我们找了一家即将开业的酒店,我们都做了西餐服务员,每人要交300元押金。当我们到人事部时登记时,人事部的经理是个相貌丑陋的女人,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人事主管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面无表情、眼光挑剔,从这两个女人的面相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这两个女人看见我和表妹时面带鄙夷,两人还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还嘀咕了一句话。我没听懂。我们走出去时,表妹告诉我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说,你的想法和我一样。表妹说她们两个的意思是连我们这样的人都给招上了。我不以为然,狗眼看人低,我连个服务员都不配当吗?以为你们广东人长得有多好看,我不就是穿得土气了点(没办法,来的时候带的全是冬天的衣服,广东三月份的天气竟然如夏天般炎热,临时买了几件廉价衣服,式样和质量都比较低劣),脸上长了很多小疙瘩,我从来不认为自己长得丑,竟然这样侮辱我。我说我倒要看看他们招的服务员是什么样子?是否个个花容月貌、无可挑剔。
我们搬进了一个住着十二个人的宿舍,宿舍拥挤凌乱,十二个人来自几个省份。她们的普通话都不太标准,带着家乡口音,特别是听广东人说普通话真是痛苦,表妹的广东味的普通话怪怪的。当她们得知我是新疆人,都问我是不是少数民族?有些人甚至经常会问起这个问题。我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回答,我不是少数民族,是汉族。并不是住在新疆的人都是少数民族,其实新疆的汉族人比少数民族还要多。维族人和汉族人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首先他们的名字就和汉族人不同,一听就知道。他们信仰的是伊斯兰教,吃东西十分讲究,不是清真食品他们不吃,不可能和汉族人一起吃中餐,他们嫌汉族人不干净,吃猪肉(维族人是不吃猪肉的)。
不巧的是我的背上长了一些小疙瘩,刚开始没什么反应,过了几天就疼痛难忍,发展到后来就奇痒无比,大有蔓延之势。我每天夜里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痛苦不堪。这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后来去了医院,花光了我和表妹所有的钱(我们俩加起来总共才几十块钱)治好了。
进了这个酒店之后,我的心情更加郁闷,烦燥不安。每天除了培训就是睡觉,那种培训枯燥无味,无非就是训练怎样端盘子,右手端着托盘上面放上几个酒瓶子或几块砖,来来回回的走,我本就没力气,一个砖托着都困难,更别说二个或二个以上。培训的时候一练就是半天,中午休息一个小时接着再练。我的右手和双腿每天都酸疼酸疼的,每天都要托着几块沉重的砖块站着或者走着,那简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练了半个月后,上午培训,下午打扫卫生,将装修的所有楼层清扫干净,把里面的木头、砖块和所有的杂物都搬走,再将整个酒店擦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我记得有好几次,我们除了中午吃顿的时间,其余时间都在干活,而且是体力活,我不会偷奸耍滑,一天下来,我的身体竟有种虚脱的感觉,快支持不住了。我无力的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自从进入那家酒店以来,我一直吃不下他们的饭,服务员有几百号人,都在职工食堂吃饭,菜都是用水煮出来的,主要吃的菜就那么几种,萝卜、大白菜、西洋菜、豆芽、黄豆皮,煮一大锅就像猪食一样,品相和味道让人看着都没食欲,除了盐味没有别的味道,顿顿米饭,或者是稀饭,伙食很单一。我每天吃饭就像吃毒药,难以下咽,十分痛苦。因为油水少,吃得也少,嘴就特别馋,想吃这想吃那,偏偏口袋分文皆无。其实我并不是个嘴馋的人,从小到大我很节俭,从来不胡乱花钱,更不会花钱买零食,可以说这世上有很多常见的零食我都没有吃过。顶多买些瓜果,新疆的瓜果比较便宜,我们全家都爱吃。我每天神情忧郁,唉声叹气,迅速的消瘦下去。
记得在换宿舍的那晚,我的体力在超负荷运转。我们西餐服务员有十二个,男的只有两个。别的部门在白天都把自己的床和行李从老宿舍搬到了新宿舍,而我们西餐在我们的傻经理的带领下傻干,忙到黑夜才搬床。那可是从老宿舍的四楼搬到新宿舍的七楼,没有电梯,我和表妹都是自己动手搬床,那是上下层的铁架子床,要先拆开然后再分开拿,我们两个来回奔波于两栋楼层之间,上楼下楼,搬东西,我记不清我们来回搬了多少次才将床搬回去,然后组装好。当床全部弄好之后,我差点瘫倒在地。
有个女孩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俩真是笨,也不知道叫几个男的帮你们搬东西。我随口甩了一句,没你那么大的面子。只要我自己能做的我不会求人。我不会左右逢源,不会和那些男服务员嘻嘻哈哈、呼朋唤友。
就这样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苦苦支撑,等到开业时,我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服务员是倒班制,十二个服务员分为四个班,我除了吃不下饭,然后就是睡不着觉,开业后整整一个月时间,我没有合过眼,我很困、很疲倦,就是睡不着,每天睁着酸涩的眼睛,身心疲惫的支撑着。每个班的人下班回来都要弄出很大的声响,从来不顾别人的感觉,大声说话,把自来水开得很大,哗哗的流水声让我心烦意乱,脚步声,进进出出的开门声,把椅子拖动的声音,这些声音清晰无比的穿透我的耳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又无能为力,我压抑到崩溃。等最后一批人回来洗完澡到上床睡觉,天就快亮了,我也要上班了。白天我头痛欲裂、精神委靡、身体虚弱,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再继续下去,足以把我毁灭。我每天有气无力,两个月的时间,我的体重下降了四公斤,我本就不胖,所有人都说我明显瘦了。
有种东西在我的体内肆虐,我恨不得让自己灰飞烟灭,我每天在失眠与失意中沉沦。我想我必须离开。
我本想再支持一段时间,干满了三个月就可以辞工,可以拿到押金。可是每当夜幕降临时,我一次又一次无法入睡时,这里所有的人和所有弄出的躁声都足以让我丧心病狂、愤怒狂躁到不可抑制。我十分想逃离那种环境和那种生活,便十分想念新疆,无论新疆有多不好,毕竟那里有我的家,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别的地方再好也只是别人的地盘,我在那里就是个外地人。
我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我辞去了那份工作,但是押金没有退。所有没有干满三个月要辞工作的人都不退押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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